第224章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徐城站在门口,道:“车已经备好了。您今天晚上应了宝兰矿业的邀。”
  青年敛眸,站起身取过椅背上的西服外套。
  车往滨江大剧院开过去。
  生意场上总有这样不成文的规矩,正事绝不在办公室里。挑个酒楼、剧院,歌舞升平,相谈甚欢,似乎这样做生意就情真意切了一些。
  宝兰矿业的老板赵冬严不知从哪打听到他留过学,特地邀请他去看剧,再谈一谈通海银行注资他新矿场的事宜。
  原本不想去剧院谈,但徐城同他说起这件事时,无意提了一嘴,滨江大剧院请的是法国的演员,一出《茶花女》一票难求。
  鬼使神差,周暮觉应了下来。
  剧院外摆着进口的轿车,时不时有黄包车夫停下来,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鱼贯而入。
  赵冬严得了消息,让门童将周暮觉引向了二楼的包间。
  “自上次段家一别,可是有好些时候没见到周行长了。”赵冬严从包间里走出来,热络地握住了周暮觉的手。
  明明青年比他小了差不多一个辈,赵冬严丝毫不见怠慢。
  段芮年都是那样的态度,赵冬严很懂得通海银行的分量。
  “赵老板客气。”周暮觉近来十分疲惫,然而在外人面前却不露分毫。
  他的眼角牵出一个笑,一看便是好相处的模样。
  赵冬严心定了下来。
  包厢的位置很不错,从看台上能够俯瞰到剧院的全貌。
  摩登的城市自然有首屈一指的繁华,海市确确实实是远东的明珠。
  剧院里灯光暗了下来,唯有舞台上有亮眼的光芒。
  赵冬严事先做了功课,知道这位周行长留洋归来,读了很多书,因此特地选了国外的剧目,好叫他从学生时代的回忆攀谈。
  先回顾过往,再展望未来,保管宾主尽欢。
  “我是很爱这种经典名着的,茶花女你在国外肯定也看过。”赵冬严招呼着侍从进来,侃侃而谈,“哎,玛格丽红酒,拿破仑都说好哇。”
  高眉深目的演员款款出场,赵冬严看得新鲜,道:“这个剧有意思得很。一个交际花和富家子谈恋爱,最后,交际花好像是为了钱舍了那富家子,结果得病死了。”
  “那个富家子悔不当初。”赵冬严总结道,“这古今中外的男人,都喜欢救风尘,哈哈。”
  整理点心的侍从憋着笑,知道这又是位附庸风雅的老爷。一个抨击贵族虚伪歌颂纯挚爱情的戏剧被他说成了这样。
  蓝色洋裙的茶花女出场了,赵冬严望过去,赞叹道:“可真白。”
  周暮觉眉心一跳。
  昏暗的包厢里,他眼中涌上浓浓的倦色,果然没必要在剧院里谈生意。
  但表演已经开始了。
  他的目光看向前方,灯光明辉,人影攒动,舞台之下的观众席上,坐着个窈窕的身影。
  ——她果然,也来看了。
  这种了然的感觉让他再次感到钝痛。
  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身旁有好几个女子,他认得,大都是段家宴会上的太太们。
  她是那种,只要愿意,便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之人。公馆里的人、冯广厦、他,都觉得与她相处起来很舒服。
  因此在宴会上新认得一些朋友,也不算什么。
  但不知为何,父亲还在的时候,她不与这些人交际。
  赵冬严仍在侃侃而谈:“你瞧这男演员,真招人。”
  天生情感更外放的异域演员,举手投足都有种从容的风流。
  太太们的做派日趋开放,在台下笑着同这演员挥了挥手,是熟络的样子。
  为了追求原汁原味,演员们尽说的是法语。赵冬严半个字都听不懂,只好就着服饰动作点评。
  故事一幕一幕向前,赵冬严终于从巴黎的少女谈论到了法国的铁矿,然后悠悠绕到了宝兰矿业新开的矿场。
  帷幕落下,容貌俊朗的男主演轻车熟路下了台,走到这群太太们面前,笑着接过了她们送的花。
  男主演游刃有余,在她们的笑声中抽出一枝花,递给了正中间婀娜的人影。
  她确实没能受到任何影响,谎言被戳破,就利落抽身离去了。
  但周暮觉绷着的弦断掉了。
  赵冬严正想继续说下去,青年忽然站了起来。
  “矿场的前景我很看好,具体的章程我会让银行的经理拟一份给你。”
  赵冬严愣住了——这么痛快?他还以为自己还要再绕几圈弯子。
  “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这是连送都不用的意思。赵冬严颇有些疑惑,低头看去,上好的玛格丽红酒已经见底,看来青年甚是喜爱。
  所以这生意,谈成了吧?
  赵老板有点摸不准了。
  剧院的主演们大多有自己的豪客,男主演也不例外。
  海市的贵太太们有钱有闲,也并非所有都仰仗丈夫的鼻息生活,思想开明,经济自由,一掷千金买戏子的笑,也是常有的事情。
  上次在段家见了这位周太太,都觉得她实在很该加入她们,年轻守寡,身家丰厚,不再婚就是对亡夫最大的深情了。
  遂有人把周太太邀请来看剧。
  这漂洋过海来的异国演员,俊美非常,体贴有礼,用一口不大顺畅的华国话说出甜言蜜语,实在很讨人欢心。
  譬如此刻,他将玫瑰递到了周太太的面前。
  “您的唇瓣让我想起了家乡的玫瑰,它们的颜色和您一样热烈。”
  周围的太太们笑得不停,期待着朝笙的反应。
  然而一只清癯的手探了过来,接过了那朵花枝。
  “谈谈吧。”
  朝笙数着日子,这是他们决裂后的第十四天。
  女子露出笑来:“先失陪了。”
  太太们面面相觑,看着这两人离去了。
  “刚刚——是周行长吧?”
  “周行长?周太太的丈夫不是已经去世了?”
  “哎呀,新的周行长是她的继子!”
  惊呼声响起,花枝委地,无人在意。
  剧院长而暗的走道里人群涌动,看完了剧的人往外走去。
  结伴而行的男女众多,没人在意一前一后走出去的两人。
  “忠叔送你来的吗?”
  出了剧院,入眼是繁华的夜色,周暮觉冷不丁开口。
  朝笙道:“苏家太太捎了我一程。”
  青年点头,不再多言。
  老何没料到太太也在剧院,他拉开了车门,问道:“少爷,是回公馆吗?”
  青年的声音在后座响起:“去银行。”
  朝笙侧眼看去,青年的下颚线绷得紧紧的。
  她勾唇,无声在夜色中笑了。
  银行已经暗了下来,忙碌的一天的员工都已经下了班。
  周暮觉抬手,摁亮了大厅的灯。
  橙白的光依次亮起,他们沿着旋转楼梯,往上走去。
  三楼的走廊铺着柔软的地毯,女子的高跟鞋踏在上面,一点声响也无。
  周暮觉开了门,于是朝笙再度来了他的办公室。
  那时候她经逢大变,安静柔弱,很偶尔露出点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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