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不过,女学生们的钱总是有限。
  直到杜知弦先认识了林朝笙——轻浮愚蠢,美丽天真。
  绝佳的猎物。
  他正要走去,却被叶安捷叫住了。
  “好好跟着我。”
  叶青淇解释:“我见到我朋友了,便是周太太……”
  也有这层缘故,他才能来这个宴会。
  叶安捷看过去,圣母的油画下,许多衣着华美的女子聚在一起说话。
  他说:“过会儿吧,现在不行。”
  那里许多太太,都是他律所的主顾,他不能让叶青淇——一个私生子,独自过去。
  叶青淇讷讷,屈辱感又涌了上来。
  但这是他的父亲。
  今天能体面坦然的来这场宴会,都是因为他点了头。
  “我知道了。”
  叶青淇看向那幅油画,不急,夜晚漫漫——总能寻到机会。
  朝笙当然感觉得到叶青淇的目光。
  她置之不理,与身边的人碰杯,带着柔和的笑意。
  不过一会儿,已与这群太太们相谈甚欢,连酒都喝了好几杯。
  要知道,周鹤亭死后,她这副“深情”模样,实在装得够久了。
  等周暮觉知道他父亲的另一面时,又会如何?
  她眼眸微弯,里头中有盈盈的光华流转。
  段家的宴会实在办得很热闹,海市的人都愿意给李淮麟、给段芮年面子。
  尽管已经从帝制走向了共和,但统一名存实亡,国土仍处于军阀割据的之下。
  李淮麟属于皖系军阀,整个神州,军阀足足有十五个派系。
  战争短暂的偃旗息鼓,但其实争斗从未停止。
  周暮觉望向侃侃而谈的段芮年,他正谈到自己在皖南某次生意碰到了麻烦,是李淮麟派了手下的人帮他摆平。
  军阀的手段,总是要见血的。
  周围的人啧啧感叹,惟有周暮觉掩去了眼底的深思。
  宴会到了尾声,有仆妇打扮的人过来,低声对周暮觉道:“周行长,您家太太说她先去花园里透气,若您回去,还请叫她一声。”
  他点头,谢过了这人。
  一旁,宝兰矿业的赵老板笑道:“说起来,段家的花园也是请了英国的造园师设计的吧?”
  段芮年十分受用:“几何的布局,宽阔非常,整个海市,大抵只有我家这一座。”
  段家的花园确实如段芮丰所言,修得极为的气派。
  花园共有两个部分,别墅之前的植物低矮,以绿篱为主,草坪前有着宽阔的水泥地面,因此停满了来客的汽车。
  别墅之后的花园属于段家更为私密的部分,同样占地广阔,方正齐整的绿篱之中移栽着田园诗式的高树,大多姿态舒展,巧妙而自然的四处生长。
  朝笙不想让恼人的叶青淇在今夜浪费她的时间,冗长的宴会也即将结束,她要和周暮觉一同回去。
  轻易甩开了朝她走来的叶青淇,朝笙走过长长的爱奥尼式的柱廊,沿着大理石的台阶往下走去。
  今天她喝了不少酒。
  段家是西洋做派,连庭院也要按照英式的园林修建,因此连宴会上的酒都是舶来的洋酒。
  自周鹤亭去后,她不再饮酒。
  至于烟——
  她轻抚手臂上的珠链小包,里头确实放着林朝笙曾经爱抽的女士烟,但她除却在某个春夜无意义的点燃了一根,也没沾染过。
  宽阔的花园格外寂静,蝉鸣虫声在初夏的夜晚里响起,微凉的风吹过,朝笙坐在长椅上,有芒草轻轻晃过了她的脚踝。
  身上的酒味也散去了,她仰头看着头顶伸展开的树冠,月桂是常绿的乔木,五月时开着花,是十分秀美温柔的淡黄色。
  像天心的月亮一样。
  一道浅淡的身影投射在她的身侧,周暮觉于宴会厅中礼貌周全的告别了这些生意场的对手或伙伴,在段家仆妇的引导下来了这处花园。
  长廊上来往着为这场宴会而服务的佣人,周暮觉知道,这样便没有瓜田李下的嫌疑。
  对于她的事情,从一开始,周暮觉就格外的谨慎。
  毕竟这个世道要为难女子,总有各种各样的手段。
  “等很久了吗?”他的声音在泛着凉意的夜晚响起。
  朝笙回过头来,对上了一双温润的眼睛。
  “你来了呀。”她声音比平时慢了些,透着格外的亲昵。
  周暮觉想起上次,自己刚回海市时,在她面前,也如她现在这样。
  神情安安静静的,说话却变得很慢。
  喝醉的人总不知道自己是醉了的。
  他道:“可要再散会儿步?还是直接回家去。”
  “直接回去吧。”她露出个笑来,“好久未曾和你一块儿回过家了。”
  他一怔,欲盖弥彰的慌乱便升了起来。
  青年低声道:“有两个司机,总是方便些。”
  “我知道的,阿暮。”她说,“你那天同我说清楚了。”
  她又这样叫他。
  在无人认识的大街,在宽阔静谧的花园,她这样的叫他。
  “我记得,你那天还说——”她望着他,“若我再有心仪之人,不必管周家如何,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
  尽管此刻,周暮觉的心骤然被牵扯,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变得缓慢。
  她终于决定再往前走些了吗?
  今夜宴会,觥筹交错,往来多有青年才俊,匆匆一瞥间,也偶然望见那张混血面孔。
  “我所应允你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都不会变。”
  然后眼前的女子露出了昳丽的笑容:“那个人,是谁都可以吗?”
  “阿暮。”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惟有草叶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她眼中独独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压下心中涌动着的心绪,忽然问她,“我和父亲,生得很像吗?”
  那些依赖的目光,那于病中的呢喃,那沉沉醒来后望着他,却唤出的一声“阿鹤”。
  她是否是透过他,怀念一个已经死去了的人,才在暮春的夜晚问出了这样的话。
  朝笙抬手,指尖落在那朵珍珠的山茶花上。
  “周暮觉。”
  寒星闪烁,月凉如水。她声音清晰,喊出了他的名字。
  “我没喝醉。”
  周暮觉已足够的克制,却在这一刻骤然发觉,她对他而言是伊甸园里的苹果,是清醒的沉沦,明知的错误。
  但如果是要往前走,那她选择走向他,又,为什么不行呢?
  他面前仿佛是死荫的幽谷,又好像真的有一座神明造出的乐园。
  而神明就在眼前。
  第195章 黑莲花与君子(24)
  这一个月来,疏远、逃避,却在今夜看到她的那一刻,又再次动摇。
  人都是自由的,爱也是——
  他感到自己的心一半置于伊甸园的河水,一半又被希伦山的火焰烧灼。
  而眼前的人望着他,温声问道:“这个人,我希望是你,可以吗?”
  她的眼睛很漂亮,从第一次见时,周暮觉就这样认为。
  此时此刻,这双潋滟如春水的眼中,只有他沉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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