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反之亦然。
其实存在着某种可能,他得到这位公主,得到她带来的连城财帛,得到这绝佳的政治筹码。
那日钦垂眸,反复摩挲着手里的马鞭。
“前头就是霖州了!”索仁的声音传来,他策马奔腾了许久,也未看到一只大雁,反而望见霖州衰草满壁的城垣。
嘈嘈数声,珠帘落下,隐住了她精致姣好的侧脸。
那日钦神情如常,骑马向前去迎索仁。
……
从城墙上看去时,长长的和亲车队像一条赤红的练。
霖州的百姓从未看过这样奢靡的出嫁排场,尽管车队的最前面是狄人,他们依然大着胆子围过去看。
“是洛都的公主出嫁吗?”
“嫁给狄人……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他们议论纷纷,看向那宝盖珠帘的朱红马车。
“那么多的钱财,皇帝宁愿去填狄人的狼子野心,也不愿分给霖州养兵。”李树在城墙上望着浩浩荡荡北去的赤练,语气颇为不平。
他背上的雁翎枪寒芒凛冽,是霖州的匠人新锻出来的。
李树不知州牧与池暮达成了什么共识,但从某一天开始,他察觉到他们有了更为锋利的武器,队伍的人数也越来越多,甚至流落四处昔年玄枪营的老兵都回到了军营。
又一岁秋日,霖州已蛰伏着一股庞大的力量,洛都的圣人不知道,草原的狄人也不知道。
李树扭头,看向正读信的玄衣青年。他秀润的桃花眼在这时格外淡静,单看他年轻俊美的形容,谁能想到霖州的军队已尽数在他手中?
李树察觉自己似乎跟随了一个了不得的将领。
“饮鸩止渴罢了。”池暮回应了李树的不平,朝笙的信与和亲的车队差不多同时到。
他看向车队最前的两个狄人,他们同为王子,一个被偏爱,一个被忽视,各有不同的母亲。
信中,朝笙描述了这对兄弟在城阳的宴会上截然不同的表现,受宠的无法无天,被忽视的则如仆从。
狄人是草原上的庞然大物,这样庞大的事物,看起来壮观,往往会从内部先崩溃。
宣朝不也是一棵看似高耸实则根系腐烂的大树吗?
然而他的思绪不由自主被车队所牵引,那辆华美的朱红马车,莫名地让他多看了几眼。
“那应该就是公主的车驾吧?公主好像……叫什么羊公主?”李树摸着下巴,把他从百姓那听到的话绞尽脑汁的想出来,“封号真奇怪。洛都是不是还有牛公主,马公主?”
朝笙在信里不无惋惜的说,是城阳公主将要去和亲。
池暮想起从前那个嚷着要见迟诤言的宿云秋。
旧友归地府,故人向幽冥,十年宛如一瞬,幼时见过的人,都走向了不同的结局。
惟有曲江畔救起他的郡主,在信的末尾端端正正留了一句“小马奴,早些回来见我”。
他挥去心中的那丝异样,转身往军营而去。
那辆华美的朱红马车与他背道而驰。
第90章 郡主与马奴(44)
北地秋日的黄沙里,玄枪黑甲的士兵聚集成势。
和亲的车队过了霖州,奔赴茫茫的草原。
…
可汗在连年对宣朝的侵边之中,意识到法理上的名正言顺十分重要。
因此他主张让自己的一个儿子去娶宣朝皇帝的女儿,在所有儿子中挑挑拣拣一番,他选择了索仁。
这个儿子最为像他,而他的母亲也来自一个强大的氏族。
若有一个宣朝公主作为妻子,日后索仁继承他的位置与野心,将会无比合适。
*
“我把她带回来了!”一回到王庭,索仁莽莽撞撞地冲到最大的那一顶帐篷中,大声告诉他的父汗。
可汗丝毫不计较他的不规矩。他招招手,索仁就立刻踢掉脚上的靴子,盘腿坐到了可汗身旁。
“她十分美,我很喜欢!”索仁向他的父汗还有大阙氏表达他的满意,换来了这对夫妻爽朗的笑声。
那日钦没有看到他的母亲小阙氏。
她生产过数次,身体并不好,所以不大爱露面。老汗王死的时候,她本来是要殉葬的,但老汗王的儿子觉得这位守寡的庶母很美,就继承了她。
不过草原上的美人太多,可汗又迎娶了大阙氏,那日钦的母亲便很快被可汗抛之脑后。
可汗与索仁玩笑了几句,才看到自己的另一个儿子在帐篷中等待着。
“那日钦,事情办得不错。”可汗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
他离开了帐中。
王庭陷入了忙碌之中,要为归来的索仁举办宴会,庆贺他带回了大宣的财帛和公主。
他们的婚礼将在半个月之后正式举行,在长生天的见证下,可汗要替他的爱子操持一场极为隆重的婚礼。
过去,狄人对于宣朝的印象是掠夺不尽的财富,是温顺麻木的百姓。但霖州的士兵杀死了又重新聚集,艰难地守卫着国境,可汗在一次又一次战争中意识到,要征服一个民族,应当要先蚕食他们的文明。
但一个长达两百年的王朝,一个往前可追溯到三皇五帝的文明如何能轻易蚕食?可汗决定让狄人去学习他们的文明,这位公主就是一个符号。
未来可汗的大阙氏会是宣朝的公主,而索仁,就是可汗属意的继承人。
那日钦心知肚明。
他的母亲要躲避大阙氏,他母族的牧场长年被索仁的母族占据,而他,要向索仁称臣。
广袤的水草,宣朝的土地,帐中的公主,都属于索仁。
……
汹涌的暗流在草原的长河上起伏,终于到了成亲典礼举行的这一日。
王庭之中,热烈的篝火升腾起,白袍的年轻男女聚在一起载歌载舞。
狄人的习俗与宣朝不同,他们喜欢在重要的日子里穿白袍,和祁连山尖苍雪一样的颜色。
在这样一片白色的海洋里,一顶茜红的帐篷显得格外显眼。
“那就是那个宣朝公主的帐篷?成亲的夜晚,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道出来跳舞?”
“传闻宣朝女人被丈夫之外的男人看到,就要自尽呢。”
狄人们议论纷纷,好奇又有些轻蔑。
“是吗?”他们笑起来,“听闻她生得很美,那日钦殿下,您见过她吗?”
那日钦闻言,也轻慢地笑出了声:“宣朝的女人,自然是美的。”
“那索仁殿下从此以后可要好好藏着她。”
狄人民风豪放,纵然无人敢去染指未来可汗的妻子,开几句玩笑也是可以的。
玉盘珍馐,数不胜数,来自宣朝的杯盏、丝帛装点着这场婚礼。
篝火把半壁天空都照得明亮,能歌善舞的狄人们痛饮美酒,簇拥着一脸喜色的索仁。
直到天边惟剩北辰明亮,他们终于放过了索仁,起哄着把他推到了茜色的帐篷之外。
在帐中等待一夜的朝笙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索仁掀开了幔帐,走向他的妻子。他的身后,兴奋的狄人们渴望看到那个端坐的身影摘下朱红的盖头,露出庐山真面目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