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年幼的宿云秋好奇她未来的驸马,闹着让教养嬷嬷带她来。
  听说永安侯夫妇把这生来体弱的嫡子看得和眼珠子一般,堆金砌玉的供养,因常年生病,洛都中人几乎都没见过这位侯府世子。
  她可不想嫁给一个病秧子!哪怕是永宁侯府的世子也不成。
  可宿云秋来是来了,却也没能见着迟诤言的模样。小丫头在侯府里横冲直撞,吵闹不休,直到她的教养嬷嬷头疼地抓住了这位小公主,陪着笑从永宁侯府悻悻走出。
  池暮想起很多年前,他在花园的假山里和人玩捉迷藏。他趴在假山顶上,远远看到了吵闹的城阳,一晃,竟然这么多年。
  而如今,侯府已然湮没如灰烬,当年那个吵着要见迟诤言的城阳,自然也再不会提及,被她的父皇亲自下令杀掉的小郎君。
  ……
  女孩们结伴走在一起,宋霭走在了朝笙的身旁。
  宋霭声音徐徐,和她介绍昭文书院。
  其余的女孩们大概以宋霭为首,她们在一旁补充,言语巧妙而委婉,时不时问些朝笙在青州的事情。或是好奇,或是有些小小的刻薄。
  因洛都是举天下之力供养出的皇城,而青州只是宣朝十四州中的一个,生于洛都长于洛都的人,总是无法不对洛都以外的地方抱些好奇与偏见。
  朝笙存着心逗这些心眼儿九曲十八弯的小姑娘,把她在青州的生活稍稍添油加醋了些许。
  当街纵马是常事,偶尔也与青州的纨绔们争执,她线条利落的手腕灵巧地转了个圈,比划出个扬鞭的样子。
  “若闹将起来,一鞭子便挥了过去。”山雨新沥般的声音自若。
  宋霭都有些惊住了。
  有个年岁长些的女孩凝眉,开口的声音温婉:“若如郡主这般,想必名声会有碍吧?”
  对于这些出身贵族的女孩而言,她们的名声仿佛与家族的脸面息息相关,若行事越了规矩,便会被家族训斥乃至厌弃。洛都里有很多纨绔儿郎,然而张扬跋扈如这些纨绔的女孩,却并没有。
  哪怕是城阳公主,仅仅也只是不好相与罢了,当街与纨绔们动手,是从未有过的。
  年轻的女孩们并不能思索是否是世道太过束缚她们,反而觉得或许与这新来的郡主日后得保持着距离。若她在洛都仍和在青州乡里一般,坏的,岂不是她们的名声。
  已经有人隐隐后悔上前与朝笙攀谈了。
  宋霭悄悄觑了眼这位郡主,她眉眼生得凛冽而明艳,并不是时下所推崇的温婉含蓄之美。
  她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洛都的女子都如此,城阳都不曾这样出格过,从来如此的,才是对的,不是吗?
  第54章 郡主与马奴(8)
  终于走到了女子念书所在的西楼,女孩们仿佛有一种莫名的默契,寻个由头纷纷散开了,宋霭引朝笙去了处空位,也含着笑走开,并不坐在朝笙的旁边。
  她们很谨慎。
  朝笙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她本就拿了个跋扈的人设,且实打实不是宣朝的人。小白却替它的宿主委屈,忍不住念叨:“封建主义束缚人……”
  是个思想境界很高的傻白甜系统了。
  但关于青州长大的郡主如何如何跋扈的消息还是在书院里传开了。
  贵女们下意识避开这位郡主,而郎君们则在好奇的同时,又觉得朝笙违反了女子一贯的德行,因此便忍不住把她作谈资。
  平康坊的胡姬可以艳丽而大胆,但一位郡主如何能不规行矩步。
  有人这样嘲讽,宿从笙听到了,也只是烦躁地走开。
  …
  消息传到城阳公主耳边时,她已经称病赖了一旬的学没上。终于来了书院,那往日总围在她身旁的一些高门贵女又簇拥了过来,和这位公主分享着新近的谈资。
  “青州果然是乡下地方,说是富庶,人却也俗得很。”
  有个少女掩面而笑,轻声道:“可不是,嗳,我听说,她还与男子当街打过架呢。”
  “先前见她生得倒好,又是新入学的,从未见过,我还以为是来了什么神仙人物。”
  城阳公主远远看着她的这位堂妹,她与除却太子之外的皇室子女都关系淡薄,皇室嫡出,太子胞妹是她与其他宿家人泾渭分明的君臣之别,对于这没见过面的宿朝笙,她自然没什么回护的心思。
  “说起新入学的,前些日子还说永安侯府的那个世子病好了,要来书院念书……”
  不知是谁这样不会看脸色,乍然提起了迟诤言。
  前段时间,闻说他病好了很多,爱子如命的永安侯夫妇终于打算让这娇贵的嫡子出来见见人,却没想到,秋狩刚过,冬日甫至,永安侯府便以通敌叛国之罪湮没于一场大火。
  宿云秋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她看过去,是个刚攀附到她旁边的贵女——好像这女郎的父亲是因抄家永宁侯府立的功,才把爵位提了上来。
  她懒声道:“不会说话便别说。永宁侯府若不起火,你当你还能有来书院的资格?”
  那女孩脸通红,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得直掉眼泪。
  宿云秋不再看她,其他贵女们也默契地转过眼来,把她排除在外了。
  这就是昭文书院。
  朝笙看了一天,终于觉得有些索然。下学的时候,她便也没和宋霭她们再结伴。
  冬天天黑得早,下学的时间便也早了许多。可天还是眼看着暗了下来,她步履轻快地穿过梅苑,墙外,小马奴和砚白在那等待。
  池暮闻到了一阵梅花的冷香袭来,他抬头看了过去,便见这位郡主走了过来。
  她似乎并不如何爱上学,见到砚白在外乖乖地等待,立刻露出个笑来。
  她接过马鞭,利落地翻身上门,扬长而去——
  “走吧,小马奴。”
  ——喔,原来是对他笑的。
  似乎一日的等待也没那么枯燥了。他并不回头看这修建得堪称恢弘的书院,不看高高的楼阁,不看开到墙外的梅花,冷香已然散去。
  天黑得早,灯便也亮得早。打马过长街,池暮跟在朝笙身后,流经兴宁、永嘉两坊的龙首渠水声潺潺,往曲江而去。他循着声,看到灯火逐水而逝,而朝笙却驱使着砚白慢了下来。
  还未到宵禁的时候,坊市仍亮着。店主们在门外支起摊子,悬烛于上,然而客人却算不得很多。
  “不忙回去。”她道。
  池暮知道她与昌乐王府的另外三个主人关系很是淡薄,也没甚归属感。
  他安静地牵着马,跟在她身后。
  洛都人喜吃羊肉,小店里,盆大的碗中盛着碗热腾腾的汤,汤上浮着葱蒜胡椒,底下羊肉炖得软烂,若冬夜喝上一碗,四肢俱都要暖起来。
  “小马奴,你是洛都本地人吧?听你官话说得极好。”朝笙好奇地走到了摊子边,冲正在拴马的池暮道。
  池暮一愣,官话,其实也不是人人都会说。寻常百姓总带着点口音,而高门大宅连奴仆都是一口雅正的官话。
  不过,朝笙似乎没有探寻他出身的意思,只是笑道:“往日你在洛都爱吃什么?”
  她只是好奇洛都的吃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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