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许云暮早改回了姓氏,但她还是这样叫他。
许云暮纵容了,毕竟他们认识的时候,他就是许云暮了。
朝笙睡意顿无,她伸出手臂勾住许云暮的脖子,强迫他低头看她:“大晚上的,烦不烦?”
许云暮眸色暗了一瞬,而后笑道:“是你在等我回来。”
朝笙一听,脾气又上来了,她推开许云暮,放任自己坠到柔软蓬松的被子上:“很好,你回来了,现在我可以睡觉了。”
她闭上眼睛,一副不理人的模样。许云暮俯下身,看到朝笙长睫微微颤动,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内心,落下了一个吻。湿热暧昧的气息笼罩着床榻,朝笙受不了许云暮湿漉漉的呼吸了,她偏过头,终于发出了一声难耐的喘息。
最后温好的牛奶一口没喝,凉了一夜。
但朝笙的身体不可抑制的衰败,并且开始表现了出来。
最开始是嗜睡,大半光阴都昏睡了过去。许云暮白天在谢氏忙,谢敏行严厉,且对他期望很高,很少有白日里闲着的时候。每次回来看到朝笙早早睡了时,朝笙又拿“无聊所以睡觉”“昨晚折腾累了所以今天补觉”搪塞了过去,他纵容朝笙几乎成了习惯,兼之朝笙精神好时能没日没夜缠着他闹他,许云暮一开始竟然没注意到。
那是一个难得的假期,谢敏行让他歇了几天,朝笙突发奇想,想要去泡温泉。许云暮自然应了下来。
他扮演一个尽职的司机,朝笙继续做她骄矜的大小姐,在车后座指手画脚,一会儿觉得江岛市的道路无论什么时候都很堵,一会又嫌弃许云暮车开得太慢,最后终于累了,才沉沉睡去。
江岛市临海,海中小岛有一个沉睡的火山,它风平浪静了很多很多年,因此小岛中造出了一片繁华的商业小镇,吸引着来往的游人,许云暮朝笙也不能免俗。
到了海边,就要换船过去,谢家的私人游艇早早停在了港口,等待着它的主人驾临。
许云暮抱起朝笙,有些无可奈何:“到海边了,还睡吗?”
但怀中人如同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她乖巧安静,雪白的颈微垂,倚在了他的怀中。
“朝朝?”
……
“朝朝!”
海风推动着浪潮向前,沉闷的涛声好像在许云暮的胸腔里起伏,谢家的游艇忠诚的在港口等待,过往的人们投来或惊叹或艳羡的目光,潮声成了静默的背景,许云暮被巨大的不安裹杂。
这场温泉之旅最终没有成行。
“世间好物不长久,彩云易散琉璃脆。”小时候许云暮上国文课学到过这句话,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知道这些未免太早,但当人的童年结束之后,几乎余生都会不断领会这句话。他深刻地体验到了琉璃碎时人心何其哀恸。这些美好的满是爱意的时光,恰如银沙滩上他们目睹过的日出,绮瑰壮丽,却转瞬散去。
……
朝笙再醒来时,抬眼便看到了熟悉的白色病房,绿纱窗帘隔着窗外朦胧的树影。
啊,我才出院两个月呢。她漫不经心的想。
转脸便是许云暮憔悴的俊脸,他全然没了往日温和沉着的气度,眼眶里都是生生熬出来的血丝。朝笙觉得这样子的许云暮也很有意思,她笑嘻嘻道:“怎么啦,许云暮,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好像她的昏迷只是睡了一个有一点久的觉而已,醒来后依然能活蹦乱跳为非作歹,能够如许云暮所愿,继续祸害他很多年。
病房外,医生组织着措辞,含蓄地告诉周瑾:“夫人,小姐的身体本来就不太好,所以才仔细养了许多年,前几个月又出了车祸,底子本就不好的人伤那么重,其实活下来已算奇迹了……”
许云暮不做声,他握着朝笙的手,像握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然而滚烫的泪水却淌满朝笙的手心。她轻轻在心里叹了口气,为着这个被她骗到了真心的青年。朝笙对这样子的许云暮好像起了点怜悯之心,于是她用插满针管的细瘦的手轻轻地拍了他凌乱的头发:“我不是醒了吗?”
朝笙难得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和许云暮说话,带着安慰,然而,然而。
许云暮眼眶通红。
谢家动用了一切资源,国内国外四处找医生,想要把朝笙从鬼门关拉回来。但是她的死亡是既定的结局,非人力所能更改。
查不出原因,找不到方法,她的生命在许云暮的目睹下飞速的流逝。
许云暮停了在谢氏的一切工作,谢敏行并未责怪他分毫,反而让他整日都陪着朝笙。
但他能做的仅仅也是陪伴而已。
药石无医。
二月的某个午后,周瑾来了医院,单独见了许云暮。
他迅速的消瘦,形销骨立,唯有一双眼睛在提到朝笙时还能见几分神采。
周瑾无法不痛心,眼前饱受折磨的是她的孩子,病房里生命渐渐流逝的也是她的孩子。
“妈,您怎么来了?”他知道周瑾近来忙于接见和筛选从国外而来的医生。
周瑾摇头:“再忙,也该来看看你们的。”
她拉着许云暮坐在医院楼下的花园里,江岛市的春天来得很早,虽然料峭未去,几处早莺已停在绿意微发的树上啼啭,万物欣欣向荣。
许云暮满目寒凉。
周瑾拿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丝绒盒子,看得出盒子已经有些年头,唯有盒子外圈缀着的一圈宝石还熠熠生辉,她缓缓开口:“其实,知道你和朝朝身份互换的事情,我一度很生气,甚至想迁怒于朝朝……对于你,一开始也是内疚多于亲情……但血浓于水,而人心也是肉长的。对我来说,你也好,朝朝也好,都是我的孩子,我无法不爱你们,更日夜希望你们两个都幸福。”
“看到你和朝朝能那么要好,我也很欣慰,我的两个孩子没有反目成仇,依然在一起。”
她目光看向远处,两只黄莺依偎在新筑的窝中,沉浸于春来的喜悦。
“我默认你们的要好,却不想戳穿。你知道,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对于我们这座城市,无论接受了多么开明的文化,保守的一部分始终存在。养女挡灾已很为人诟病,若最后亲子与养女成了夫妻,更加让人觉得荒唐。”
“但是,但是……”她哽咽了,“我不忍心,直到朝朝生命的尽头,你们都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她将盒子递给了许云暮,示意他打开。
黑色的绒布上,躺着一枚做法极其考究的婚戒,优雅蜿蜒的同心藤蔓上,一颗红宝石折射出玫瑰般的光泽。
“这是我和你爸爸结婚时的婚戒,后来他送了我许多更为昂贵精致的戒指,但我依然最喜欢这一枚。”她含泪微笑,“云暮,将它戴在你心爱的人手指上吧。妈妈和爸爸永远祝福你们。”
他握住那枚戒指盒,最后重重的点头。
朝笙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到最后,一天里往往只有一两个小时。她已经不想在难得的清醒中再去见医生,她想在她舒适温馨的房间里度过最后的时间,遂向许云暮提出了这个要求。
许云暮答应了。
两个人对于注定的分别达成了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