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她从格子里取出一个锦盒,却并未打开,而是直接呈到了窦盛康的面前。
  窦盛康罢了罢手,却不接。
  “这东西给你了。”
  话语清浅,阿笙与堂中众人一般惊愕地看着窦盛康。
  老者的声音有些无力,对阿笙身后的一众商行管事道:
  “从今日起,笙笙便是我窦氏各商行的少东家,此后商行之事由她总管。”
  “祖父……”
  阿笙刚开口,却见窦盛康罢了罢手,而后对她身后的那群人道:
  “今日让诸位来是做个见证,愿诸位此后亦能继续帮助我这个孙女。”
  窦氏商行十二名管事,得闻此言,心中感叹。
  老家主奔波多年,终是不敌年迈,今日的话虽然简短,却犹如最后的嘱托。
  众人低首见礼,应承下来。
  这些人大都在窦氏商行做了一辈子,他们看到老家主如今的模样,不少人偷偷抹了泪。
  窦盛康又多吩咐了一些话,遂放了众人离开。
  待他们离开,窦盛康将阿笙留了下来。
  他放缓了语调,娓娓道来。
  “你这两个舅父你也了解了,升平是个庸钝的,窦氏商行的家业他根本接不下来,而老二……”
  说到这老人家叹了口气。
  “若是将家业交给他,怕是不过五年,窦氏的基业便会被他搬空。”
  窦盛康静静地看着阿笙,那一双如秋水一般的瞳眸带着疲惫。
  “但好在,你两姊妹却是能干的,如今魏徵得势,有晨曦在南,皇帝不会轻易为难窦氏。”
  窦盛康说到这里,又缓了缓气。
  他定静地看着阿笙。
  “我虽将窦氏家业交托与你,但这窦氏家主之位,却无法给你。”
  “你莫要怨怪祖父。”
  阿笙静静地看着窦盛康,不由开口问道:
  “祖父是怕引来家中不和,还是从一开始便只想让我给窦氏当一个掌柜?”
  阿笙的语音依旧柔软,但话却丝毫不客气。
  闻此,窦盛康却是笑了,“都不是。”
  阿笙听闻这话微微一愣,见窦盛康眉目微垂,继续道:
  “我知你在裴氏多年,定然对苏家当年的案子有所了解了。”
  闻此,阿笙点了点头。
  “你父亲之死与轩帝脱不开关系……”
  “我不知你心中究竟怎么看待当年之事,但你若心怀仇恨,便恐将窦家子嗣全都牵连在内。”
  “所以我不敢将家主之位给你。”
  窦盛康的话说得诚恳。
  说到这,他看着阿笙的脸,仿似看到了许多年前的小女儿,不由眼中有了些许的湿意。
  “你祖父这一辈子,最痛心之事莫过于当年没能救下你的母亲。”
  “窦氏看着辉煌,却是靠着圣恩而活,所以这笔账,我们没办法与天家清算。”
  说到这里,窦盛康扯了扯嘴角,扯出了一抹疲惫的笑意。
  “但你还年轻,你可以看着皇帝死的那日。”
  “待他人死灯灭,这笔账也算是清了。”
  窦盛康这话说得仿似在宽慰阿笙一般。
  她不由微微低垂了眉目。
  外祖父这番言论也算是印证了汪旭阳的话。
  念及此,阿笙握着锦盒的手不禁紧了紧。
  “父亲,儿子来了。”
  窦升平低垂头走进屋内,却见阿笙坐在其内,手里拿着那个他熟悉的盒子。
  窦升平心中早有了猜测,他忤逆不孝,哪里再主得大事。
  因此,见到那锦盒在阿笙手中,他并未有反抗的情绪,反倒是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下了一般。
  窦盛康抬手指了指窦升平。
  “你这个大舅舅,宽厚有余,却精明不足,他跟着我学了一辈子的生意,却还会在最基本的账目上出错。”
  窦升平闻此,垂着首,再不敢反驳。
  “他本也是个读书学文的材料,却跟着我蹉跎了大半辈子。”
  窦升平闻此,猛地抬头看向年迈的父亲,他大半生都活在他人审判的眼光中,哪里听过父亲这些话。
  “父亲……”
  窦盛康罢了罢手,让窦升平莫要打断自己。
  “我知你不服老二,出生低下却得来与你同样的尊贵。”
  窦盛康说到这却低垂了眉目,“我会给他一笔家业,自此之后,他不得在帝京立府,如此,他也再碍不着你的眼。”
  窦盛康这话倒似遗言一般,窦升平哪里会不应,他忙着点头,却是不敢抬头看向老者略带祈求的眼。
  阿笙默了默,这番安排,哪里是怕窦知进碍了窦升平的眼,明明是怕窦升平得了家主之位,便会为难窦知进,所以提前为他做好了谋划。
  窦升平孝顺了一辈子,又是他将父亲气成如今的模样,窦盛康此时与他谈窦知进将来的归处,他哪里会不应。
  老人家便是用自己的年迈体衰来换子孙的承诺。
  他是料定了自己如今这番模样,阿笙也罢,窦升平也罢,都不会违逆于他。
  但阿笙知晓,他的这番谋划成功了,因为即便知晓他的打算,阿笙也依旧说不出违逆的话来。
  她的这个外祖父经营了一辈子,最后还要拿着子孙的孝顺换他一份安心。
  窦盛康朝这个唯唯诺诺了一辈子的大儿子招了招手,待到窦升平走近,遂抬手握住了窦升平的手。
  “窦氏之后,就交给你了。”
  阿笙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锦盒,顿觉无比得沉重。
  自此之后,再容不得她退却了。
  几人未察觉的角落,原本伺药的侍女趁着无人在意,从角落溜出了院门,而后直奔二房的别府而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死谏
  雨夜深巷,空气里都是沉闷的味道。
  几名身手利落的黑衣人持刀跑过巷口,刀光冷冽,似能断水斩风。
  几人往巷内看了看,忽而便闻到那恶臭到刺鼻的味道,不禁皱眉。
  今日大雨,倾脚头上工的时间晚了些,那巷子里放的便是还未处理的泔水。
  似乎是不耐这个味道,几人看了一眼便提着刀继续往前追去。
  良久,待到大雨将泥泞都冲刷了干净,方见一个身影从其中一个泔水桶中翻了出来。
  他身上挂着脏污被大雨洗刷了半晌,才缓过气来。
  此人正是近日在寒门清流中颇有名声的章明杰。
  他以“文德正清明”的口号,将寒门清流聚集起来,更是在皇帝承认民间结社之权后,与人共同创办了独属于清流文士的“明德堂”。
  他们经常在清风馆清谈天下,也将百姓疾苦和清流正见整理成册,以期上达天听。
  明德堂很快就在民间窜了起来,颇受清流拥戴。
  但三日之前,明德堂的八名创始人却相继销声匿迹。
  章明杰嗅出其中不同寻常的味道,因此早做准备,搬离住处,但今日还是被找上了门来。
  若非他不顾脏污藏匿在泔水桶中,今日怕难逃一劫。
  此刻,他背靠着那辆装着泔水的拖车,任雨水将自己浸湿,一时不知前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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