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默了一会,终于小声地问出心中所想,“说起来,这还是我头一回离开青源,听说建京繁荣,到底是怎样的一副盛景呢……”
  他沉吟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2。”
  她闻眼转过眸来,漆黑的瞳仁里有雪亮的光,承载着她的向往和希冀。
  他笑了笑,“下回带你去逛逛。”
  她长睫颤了颤,明知道不应该,犹豫过后还是感性占据了上风,遂点头道好。
  很显然,她的回应让他心情大好,她看到他眼尾的笑意加深,像含了一缕春风,不凉不燥地侵入她毛孔里,也熨软了她的心。
  她没想到讨好他的欢心竟然这般轻易。
  帐子里又安静了下来,他又壮起胆子翻身面对着她,睇着她局促的睡姿和额头冒出的薄汗,忽地抬袖轻揩她的额角,似笑非笑道,“不热嚒?”
  满袖的迦南香待着一缕清风扑鼻而来,严严实实地网住了她,令她不由得屏住呼吸,缩着脖子警惕地看着他。
  他倒也没再动作,只是收回了手道,“当心捂出了痱子。”
  她将领口拨开了些许,余光见他已转过身去,动作才大了起来,迅速褪下翟衣叠整齐,再搁在床上置物的架子上,里层穿的是天青的素纱长袄和织金马面,料子轻盈,微微透出银红的主腰。
  不能再往下脱了,她躺下去,拉高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妤娘。”
  他没有转身,声音却传了过来。
  她还是不习惯这称呼,愣了一瞬才她才结巴道,“您说。”
  “我知道你还不习惯我这个丈夫,不过我们既然成了夫妻,总要慢慢了解,”他说完一顿,为了主动拉近距离,他吐露了不久前去过青源的事,“其实我见过你,就在花朝节那日。”
  她脑里嗡嗡的,原来他见过妤娘。
  怪不得他会对她这般体贴。
  她的心轻皱了一下,很快又敛为平静。
  妤娘是何等蕙质兰心的人?与她比较,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她很快便接了腔,“是吗……我倒没什么印象了。”
  “我没靠近,你当然对我没印象,”他似乎笑了一下,畅想起那日所见之景来,“那日在宜园,我见到你和小姐妹们坐在桃树的石桌底下喝酒,你当时作了一首七言绝句,让我印象颇深。”
  她头皮发紧,只模棱两可道,“不过是随口一说,让你见笑了。”
  “哪里,”他又辗转过来,凝着她的脸,便将那首诗吟了出来,“春芳新雨叠翠微,小园初霁醉琼筵,白日笙歌方外去,自谓心田有丹丘。”
  她迎着他幽深的眼神,心头涌上一丝暖流。
  只是遥遥一见,便能记住她吟的诗,大概没有谁会无动于衷,即便他看着她的脸,心里念的却是另一个人。
  她并不失落,毕竟败给妤娘实属平常,她又何须自苦?
  她只以袖掩面,转移重点道,“不过是排遣时间作的拙作,你竟记了那么久,还要当我的面念出来,真要羞煞我也……”
  “娘子自谦了,我倒觉得这诗应时应景,不落俗套,特别是后两句,更是妙极!”
  他的头靠得有些近,温热的气息扑在她脸上,声音也低低的,在她头顶汇成共鸣。
  这一晚,她被迫和他讨论了许久的诗,她警惕心神,沉着应对,把平生所学都榨得一滴不剩。
  聊到最后也困了,脑子懵懵的,舌头也打结,连她前些年作的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诗也吟了出来,他是怎么想的呢,她也没有多大印象了。
  只记得她阖上眼皮时,他唇边似乎还挂着一抹浅笑。
  翌日,天还未亮她便醒了,一扭头,脖子上的筋便被扯动了,扯得她半边脑袋又灼又麻。
  她缓缓支起身子,刚坐起身的时候他也便醒了过来。
  他一向睡眠浅,耳边察觉到窸窣的轻响便睁开了眼,见她歪着脑袋而坐,青丝如云垂在胸前,仿佛能闻到发梢传来淡雅的清香。
  “怎么了?”
  甫一听到他开口,阮音转过头来,然而才转了一半,便听咔嚓一声响,火辣辣的痛感从脖根蔓延到头皮,令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僵住不动,看不清他的面容,瓮声瓮气道,“有些落枕。”
  “你先别动,我看看。”
  说完他便挪到她身侧来,盘腿而坐的膝盖挨着她的腿,身子也俯了过来,目光在她白·皙的脖子上定了一瞬,这才觑着她的脸色道,“
  我给你按按,可以吗?”
  她被他盯得脸颊一热,只好点头答应。
  他抬臂,先替她把碎发拨到另一侧,这才慢悠悠地将搓热的大掌贴在那细嫩的皮肉上。
  她的脖子纤细,甚至能摸出颈椎凸起的骨,他不敢使劲,只用两分巧劲轻轻揉按着。
  甫一被男人的手碰到肌肤,她立马局促地绷紧了身子,可他心无旁骛,手心也分寸有礼,下一刹,酸痛确实缓解了不少。
  她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檀口翕动,“再使劲些……”
  “那我再用点劲,你受不了就说。”
  说着手上的动作渐促,酸痛和舒爽一同灌入了她脑海,她几乎无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浅吟。
  也就在声音刚落,门外已传来容妈妈的嗓音,“打扰世子,老奴来给世子妃洗漱了。”
  容妈妈没有给两人回应的时间,话音刚落便端着盆子推门而入,更是直直地朝着寝室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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