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她早已经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看他了, 若是当年,他说他是喜欢她的,她定然欢喜得紧。
可如今,她看着他的时候,隔着当年他在汝宁同顾翁戎割席的决绝,隔着他亲军都尉府校曹的身份,隔着这么多年她对他热烈,却总换来他的不远不近的隔膜。
她受够了……怎么可能再如当年一般因为他的这席话而欢喜!
甚至她根本就不信他口中的话。
“这皇城中人说的话,不能信,包括他说的。“
她还将他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中。
六娘拿出金疮药,和布条,自己将伤口重新又仔细地处理了。
她卧在榻边,似乎快要睡着,忽而想起薛少弋今天送了她一副画卷。
她复又起身,将那画拿过来,坐在窗边,将薛少弋给的画卷轻轻展开。
她看着那画,起先有些困惑。
画中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斜卧在美人榻上,向她笑,旁边题字,'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署名是肖臣毅。'
六娘猜出了画中的女子是谁。
她细看着她的眉眼,她和她长得确实很是相像,只不过六娘如今面上还带着几分纯真稚气,而她则更多的柔情如水。
她的阿娘……她从未谋面的阿娘……
她双目中有些湿润。她看着画像,呆坐在那里良久。
她在想,阿娘知不知道,那些和阿弟一起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们怨过恨过也思念过,可每每熬不下去便和阿弟互相安慰,说娘亲不是不要我们了,只是找不到他们了。
那个时候,各地纷争,有太多的人颠沛流离间,就将孩子有心或者不留心的丢失了。
可她的阿娘并不是不要她,她只是走了,如果阿弟知道,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拭了下泪。
可能……现在……他们已经团聚了吧……
只有她,在这宫中是一个人。
她指腹一寸寸地抚过那女子的眉眼。
她穿着的华衣,她白皙的手骨,她浅笑着的唇,“阿娘,您知道吗,六娘好想你。
阿弟,他临终前,一遍遍唤着阿娘,六娘心里知道,他不只是唤顾大娘,也是在唤您……
我现在在宫中很好,只是有时候也会很孤独,他们是您的骨肉至亲!可却没有一个人向六娘提过您,我真的很想,很想知道您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很想坐在您身边,听您将您和阿爹的故事……”说着,她一滴泪,落在那副画上。
她看着这画像良久,微微叹了口气,她起身,在她的睡榻边寻了一个地方,将这画挂了上去,这样,她就总能见到她阿娘了。
她对着画像呆了多久,直到她累了,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软垫便入了梦。
她好像梦到入目是铺天盖地的红,红色的绸帐纱灯,红色漫天花雨花雨,身着红色嫁衣的新娘带着凤凰步摇,披着红盖头,走在望不到尽头的红布上,是谁在家在迎亲。
那红盖头被风一掀,新娘的侧脸露了出来,这下说话的众人都没了声,哑了口舌呆呆望住了,半天回不过神。六娘亦呆住了,是娘亲……
她娘亲穿着一身红衣,她似乎能看到她一般,她望着她,眼里柔情似水。
她说”娘只盼着你开怀些,幸福些。”
她娘亲用手轻轻抚过她的发髻和额前的碎发,一寸寸地摸着她的眉眼。
末了她又说,“快入秋了,天会变冷,娘给你做了衣服,这样你就不用手动了。”
梦中的女子看着她亲手做的襁褓中孩童的衣服,又看看六娘,忽然垂泪说,“是啊,你长大了,娘给你做的衣服太小了,是娘不中用,是娘不中用。”她落了泪,拼命地撕扯着手中的衣服。
六娘从她手中夺着她给她做的衣服,“不是这样的,阿娘,我很喜欢……我很喜欢的。”可那衣服还是碎了,她阿娘见她难过,便也跟着难过。
六娘抚在她膝头,她便抱着她哭。
“郡主,郡主。”六娘听到芷兰在门外的声音,从梦中惊醒,枕边濡湿了大半。
这是个梦……是她太思念阿娘了,所以才会梦到阿娘。可这梦未免太过清晰了些。
梦中,宋献宁的情绪牵扯着她所有的情绪,她抚在她肩头,几乎要将这些年思念娘亲的苦楚一并哭出来的。
六娘回头看向她刚才挂在卧榻边的画卷。
六娘抚着胸口喘着气,让自己平息下来。她披上一席白色的长袍,光着脚,走在地面上。
她这会儿已经不觉得脚上的伤太痛了,她心头的伤更痛。
她抹了面上的泪,浑身仍然微微发抖,她推开门,走了出来。
门外的月色似是提醒着她,她现在很好,她至少还有月光为伴。
六娘不喜欢侍女昼夜得跟在身边照顾她,于是,她夜里并不留侍女在她身旁睡。
只有芷兰一直在房檐上守着她,听到六娘梦中呜咽,便在门外唤她。
她看见六娘一双白皙的秀足,就这么踩在地面上,额角渗着汗,眼角挂着泪,似刚出浴般湿透而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