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原来,她站着不动的时候,他也会走向她一次,不过,却为了这箱匣里的东西。
  他今日站得离她甚近,她抬眸便看到他眼里分明猩红的血丝。他却轻轻开口“为何,不撑伞?”
  六娘垂下头,她此时没有心绪去理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她伸出双手将箱匣里的东西递到他面前。
  “是什么?”他始终看着她,没有看向她手中的箱匣。
  “田契,地契,孟叔托我处理的铺子,还有……孟叔给的纳采礼,都在这了。”
  六娘直视着他,自从定下婚约以来,她似乎很少这么平静,很少能这般无所顾忌地直视他的眼睛。
  她看到他淡淡地眸色,被猩红地血丝倾占大半。
  他垂头看着她,没有伸手接那个箱匣,甚至没有看那个箱匣一眼。终了,他望着她,轻轻哂笑,“这些俗物,不必上心。”
  六娘垂头道:“它们不属于我,孟大人若觉得俗,丢了就是。”
  他又一次听到那声疏离的孟大人后,到底还是神色一愣。
  六娘突然想起来他阿娘的银锁,她将挂在颈上香囊中的银锁拿出来,放在多宝盒上一并递给他。
  这毕竟是他娘的东西,她收下后,日日谨慎带着,不敢懈怠。“这个,一并还你。”孟叔说,这东西是他阿娘留给未来的儿媳妇的,总有一天,它会有新的主人。
  她将银锁递给他,他低头,敛目思索着什么,却没接。他睁眼看向那枚银锁,似是一下红了眼眶,六娘心中一闪而过诧异,可,也只是那一瞬了。
  他没接,她只好将那木匣放在地上。她本不欲开口,可她心中存着气,他欲退这门亲事,六娘不拦。
  可他今日与阿爹的师徒之谊,根本没在乎又多伤顾翁戎的心,“孟大人,六娘这些年到底是错看你了!……”
  她直视着他,抿着唇,红着眼睛,生气又愤懑地看着他。
  她转身欲走,可他陡然一步步逼近她,将她的左手扣住。
  她一怔,“…放开我!”
  她抬眸看向他,蹙眉怒道,她心中诧异着孟简之如今的举动,却又一把怒火在胸膛烧了起来。
  可他分明不愿放她,她只觉得手腕痛得要命。
  他又向前一步,她被他握着手腕,她几乎被逼到退无可退。
  她咬唇怒视着他。“孟大人已经和顾家人割席,这又是在做什么,孟大人今日,羞辱顾家羞辱的还不够吗?…”
  她手腕轻地抖着着。
  未及她反应,他却直直上前一步。
  她反手推开他,她有些用力,指尖掐着他的皮肉,她手腕上的手链划过他的肌肤,一道新鲜的血痕。
  他一时吃痛,放开了她。
  “孟大人…”远处的薛洺在唤他。
  六娘后退了两步,望着他血红的双眼,她突然有些怕那双眼,她错开他的直视,不想再看到他,转身跑进巷道,浑身湿了个透,狼狈不堪。她走进院子那刻,才觉得通身的凉意,从贴着身子的亵衣传来。
  顾大娘撑伞将她接进来,“六娘,身上都湿透了,怎么不拿个伞便出去了?怎么了?他又欺负你了?”
  六娘摇摇头。“没事,阿娘,我只是…怕他走了,怕东西还不清,一时没有顾得上打伞,阿娘放心,这次,六娘都还给他了!”
  小女娘口中的话说的决绝,眼里亦冷漠地了不得,只是眼角还是有泪珠划过。顾大娘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们,索性从她房中出来,让她们自己待一会儿。
  今年春寒,清明已过,屋里炭仍烧得暖暖的,她烧了热水沐浴,听着外面的雨啪嗒啪嗒地往下落。
  她想起孟简之的那双眼睛,令她心悸,她不禁整个身子浸在木桶温暖的水中。
  她摩挲着自己手腕上的链子,叹口气。她花了这么多年,赌孟简之会回头看到她,她赌输了,可,赌输了又如何,重新再赌就是。
  她向来一无所有,还害怕失去什么吗?她负气又倔强,而明媚无知,不知所谓的少女情怀竟这么结束在仓皇狼狈的雨中。
  落雨噼噼啪啪,将天幕分割得支离破碎。巷道外,孟简之仍低头看着置于他脚边的短刀,负手呆了许久。他手还覆在她刚刚掐痛他的地方。
  刚才,他起身从顾家走出来,这条巷道他曾经分明早走了无数次,可他今日才发觉,那里的青砖这样老旧不平,长着厚厚的青苔,他每一步都走不踏实,难怪每逢落雪的时候,总有一个小女娘会闹着让他牵着她走。
  他发觉,从顾家出来以后一脉的白青灰瓦,灰压压地胜过如墨的天空,让人心上郁郁,难怪每逢年节她总闹着在院里种刺蘼,她说,这样看起来就显得热闹了。
  他似乎记得,小巷尽头有株硕大的梧桐树,她总站在那里等他一起去私塾,可今日他从那里走过,分明只余半截树桩,他不知什么时候被锯了去。
  可他今日出来时,却是薛洺站在那里,撑伞等着他。
  他垂下头,从她旁边而过。
  “孟大人!”
  “孟行舟!”薛洺拽住他的胳膊。“我特意架了车舆过来接你,你不许走,必须坐我的车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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