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杨书玉暗自懊恼,余光瞥见那方砚台的墨水已干,狼毫笔尖也早已凝固。
  现在若重新誊抄一遍,不仅费事,更何况她压根儿就不记得那些墨迹遮盖了什么内容。
  心里刚生出的那点庆幸,因此一扫而空,惹得杨书玉不甘心地扁扁嘴。
  吱呀——
  房门被人轻轻推开,槐枝捧着热水进来。
  “小姐,老爷方才派人来请你过去一块用早膳。”
  “知道了。”杨书玉不动声色地将札记反扣在案几上,起身时又故意将账册背面朝上放好。“伺候我梳洗吧。”
  语气与往日并无不同,细节之处却透出她的防备。
  在对镜梳妆的时候,杨书玉看似思绪神游,实则她有透过镜子,悄悄地打量忙前忙后的槐枝。
  而犯了错的槐枝,既没受到杨书玉斥责,也没有等来管家发落。她时时悬着一颗心,只能把头埋得低低的。
  “今日不带钗环。”杨书玉突然开口,打破室内那令人压抑的沉默。
  她素手盈盈一指:“戴那朵海棠绒花便好。”
  槐枝狐疑了一瞬,便将手中的金钗放回了妆奁。
  她细致地将海棠绒花别在杨书玉鬓边,试探性问道:“小姐不是最喜欢那支钗吗?怎么不戴了。”
  杨书玉起身,站在镜前微微摆头,仔细地审视起今天的妆容服饰。她本来就冷着脸,现在又不肯回答槐枝的话,无形中便成了一种威压。
  槐枝自觉有愧,含泪跪在地上:“槐枝有错,还请小姐责罚。”
  “现在外面不大太平,身上还是不要佩戴贵重之物为好。”杨书玉软声软气地嘟囔,字面虽是回答了槐枝的疑问,却因为前后两句话有一段时间差,而更像是她在自说自话。
  无视,本身就是一中压力。
  她依旧没有斥责槐枝,也没有佯装无事让槐枝起身。
  莲步朝正厅轻移,杨书玉软糯含娇的声音回荡在房中,平白被放大了数倍:“其实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槐枝垂头恭听,却听她话锋一转:“但在我开口前,我更想听听你给我的解释。”
  “小姐……”槐枝“嘘。”杨书玉顿步回身,食指抵着朱唇作噤声的动作,“先别着急开口,你只有一次机会。这几日就不用到我跟前伺候了,且好好想过再开口。”  慢刀子割肉,最是磨人。
  注定要挥向槐枝的刀,却不知何时才会落下。偏杨书玉还要她无事可做,不能转移注意力,日夜里都得在脑海里复盘千万次自己的错处。
  思想上的折磨,远比直接找管家领板子受罚要狠。
  这是槐枝第一次见识到了杨书玉的治下手腕,可到底是自己僭越了。
  杨书玉话毕,便独自抱着账册离开。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鲜活的空气立刻占据她的脏腑,她似是又重新活了过来。
  发落背信的家仆,在旁人看来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事,但对生来无忧的杨书玉来说,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槐枝是她最信任的人,两人相伴长大,虽有主仆之分,却是有姐妹情谊在的。
  在姜荷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槐枝几乎是在扮演长姐的角色开解她。
  现在她还做不到沉着利落地发落槐枝,可她既然决定要成长起来,哪怕只是前进一小步,她都觉得格外畅快。
  至少相较于过去,情感羁绊已经无法影响她做出决策了。
  时辰尚早,负责洒扫的家丁还没来得及彻底清扫杨府院落。
  落花枯叶散落一地,在少女翩跹而过时,被其裙摆打旋带起,顺带把清风都熏染上一层独特的香。
  行至院墙边,杨书玉忽然顿住脚步。
  只见倚着院墙而蓬勃生长的石榴树下,月芽正提着扫帚,仰头查看着什么。稍许,她困倦地打起哈欠,竟还是以仰头的姿态舒展身子。
  “月芽,你这是在做什么?”杨书玉走近几步,寻着月芽的视线去看。
  除了红得胜火的一树石榴花,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月芽被她吓了一跳,双手将扫帚攥得紧紧的:“月芽,问,问小姐早安。”
  见她磕磕巴巴地行礼问安,如受惊兔子般警惕,杨书玉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绽开了笑容。
  在金灿灿的晨光里,这抹笑竟比云边朝阳更为耀眼夺目。
  杨书玉总觉得林自初的清俊风流是一道让她移不开眼的风景线,却不知在旁人眼中,她的风姿绰约更加亮眼。连天真单纯的月芽,在此刻也迷了眼,沉醉在她的朗笑里。
  “我问你在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杨书玉笑着提醒她。
  月芽见她温柔和善,便没了拘谨,兴高采烈地给她讲解自己的发现:“小姐你看地上的石榴花。”
  “昨夜是我轮值守夜,我也没见夜里起风,可是石榴花落得比往日还多咧。”
  她弯身在地上捡起一朵石榴花,天真无邪地递到杨书玉面前:“我爹教过我,他说只有这种结不了果的石榴花才会连着花柄一起落地,只落花瓣的便是秋日能结石榴的。”
  “小姐你瞧,这一地的石榴花瓣,都是不带花柄的。”她像是猫儿闻到了荤腥,馋得不行,“那岂不是今年这颗石榴树会大丰收?”
  宅院里种植的石榴都是可以食用的,有闲情逸致的时候,杨书玉甚至会亲自攀梯采摘。但杨府人丁稀少,她每年也就挑选几个品相好的,拿去和杨伯安分享,其余的便让她院里的丫头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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