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漆汩忽然想起这位寿殿下好像从没有说过话。
  席上歌舞唱的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不一会又换成“自伯之东,首如飞蓬”。
  太子懋与众臣言笑晏晏,共祝肜王大愈,赐下米酒以庆冬至。
  管弦正到胜时,太子懋忽起身,端着酒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出了殿外。
  所有人不明所以地都站起来,彼此面面相觑,继而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琴师摁住最后一根颤抖的丝弦,乐声戛然而止,如同突然遇到滂沱大雨的火堆。
  三人同时看向靳樨,靳樨默默起身,臧初于是说:“去看看吧。”
  殿内炭火烧得极足,突然出殿就像从春突兀迈入深冬,夜风打着旋儿,将宫内的大树刮得哗啦直响。
  漆汩才打了个寒颤,靳樨恰好站在了漆汩身前,挡去寒风。
  太子懋恍若入无人之境,酒劲之下眼神飘忽,完全没管后头跟着的众人,他的衣饰在灯火的照耀下熠熠发辉。
  “这是在发酒疯吗?”公鉏白夹在人群里,极小声地对臧初嘀咕。
  臧初闻言想笑,又憋住,“嘘”一声说:“回去再嘴贱不成么?”
  太子懋对月敬酒,一饮而尽,将头始终仰着。
  众人赶紧为翁寿让出空隙,翁寿从漆汩、靳樨身边经过,目不旁视,一言不发地站到太子懋身侧,太子懋说:“寿儿,你来啦。”
  翁寿还是保持沉默。
  “你瞧天上的月亮。”太子懋的语气带着微微的醉意,“是不是从来没有变过。”
  漆汩顺着太子懋眼神的方向看去,那一轮明月牢牢地钉在夜空上,阒静地散着银辉。
  他于是想起,蝉夫子曾经借靳樨之口说过的话,永恒的是天上的月亮,对于月亮来说,千万年也不过只是一个瞬息罢了。
  “月亮边有东西。”靳樨忽然附耳对漆汩说。
  漆汩下意识地捏了捏耳垂,而后定睛一看,果真瞧见一点朱砂似的红,正从天边飞跃而下。
  那就像一粒红色的天外陨石般势不可挡。
  “那是什么?”漆汩刚问出口,立即就看见那转瞬即至的“东西”从背后伸出羽翼,发出明亮的叫声。
  那是一只只有巴掌大小的、浑身都长满赤色羽毛的——小燕。
  看到这只越飞越低的红燕并不只有他们,所有人都看见了这只红燕。
  他们震惊地望着它围绕高明殿盘旋三圈过后,越飞越低。
  红燕最后悬停在太子懋眼前。
  它的姿态如此灵巧,似流风的形状,羽毛的颜色纯粹得连最精致的织物也无法与之比拟,眼睛璀璨如星辰。
  太子懋露出一个有些奇怪的笑容,漆汩一时捉摸不透那是什么意思。
  只听“叮当”一响,太子懋手中的金杯掉落在地,滴溜溜地顺着台阶滚到草丛里。
  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太子懋伸出右手食指,那只扑棱着翅膀的红燕竟慢慢停止翅膀的扇动,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最终温顺地收翅落在太子懋的手指上。
  太子懋与翁寿并肩而立的背影如同神仙眷侣。
  人群后的葛霄瞳孔皱缩,毫无预兆地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冲着太子懋站立的方向匍匐身躯:
  “……殿下!”
  太子懋哈哈大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红燕的头,口里吟道:“……燕燕于飞,颉之颃之。”
  大成夷天子四年,冬十一月。
  肜得红燕降世,庸王宫的水池里多了一尾从未有人见过的黑鲤,陈国大椿发新芽,炚之摄政大长公主晨起时,见门前白蛇盘踞,口衔玛瑙,献于身前,于是制成项链日夜佩戴。
  其后三月天子久待神迹,没有等到。
  琥珀又在漆汩怀里换了个姿势,继续睡觉,像是怎么躺也不够舒服。
  漆汩揉着它的肚子,奇道:“怎感觉入冬后毛都长厚了一圈。”
  琥珀张牙舞爪,意思是:你管我长不长毛!
  第25章 哥你担心什么。
  宴席刚散,臧初和公鉏白立即就溜了,要去堵葛霄。
  靳樨要去见太子懋,宫人已在高明殿口久等,靳樨迟疑地看向漆汩,似乎在想如何安排他。
  漆汩慌忙说:“我自己先回去吧。”
  靳樨犹豫稍许,最终点点头:“好吧。”
  此时此刻,葛霄混进子人真与禁军里,狡黠地对瓦上的师兄弟俩人眨眼睛。
  公鉏白气不过,直接蹿下去了,臧初也跟着冲进去,禁军顿时方寸大乱,以为是刺客,遂乱七八糟地打起来,叮叮当当兵刃交接。
  子人真与师兄弟过了好几招才认出来,忙乎令人住手,惊愕道:“公鉏兄!臧兄!你们这又是在做什么?”
  这时葛霄早溜回神坛去了。
  神坛里威严得堪比王宫,毕竟有陛下即将下榻,师兄弟俩于是只好骂骂咧咧地空手而归。
  王宫里,宫人把靳樨领去了侧殿,躬身道:“太子殿下正在陪寿殿下,大君子稍候。”
  靳樨颔首,侧殿里点着灯,也泡好了热茶。
  靳樨静静地坐下来,既没有喝茶,也没有说话,眉眼神色一如既往般毫无波澜。
  王宫里一片阒静,连宫人走动的声响都没有,灯烛一直摇晃,渐渐接二连三地烧尽了,侧殿里随即昏暗许多。
  靳樨仍然是一动不动,连垂眸的弧度都没有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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