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送礼哪有还回来的道。”漆汩轻声说,“里面还有一些猫毛,我觉得它们也很想你。琥珀也想。”
  走过李淼身边时,漆汩问:“什么时候……去葵?”
  李淼答道:“三天后。”
  那就刚好是靳樨去绎丹的那天。
  “我让我弟子执礼、守丧。”李淼注视着长明灯,“唯死乃归乎真,犹如脱桎梏、舍负担。”
  “葛霄为沈公子盖棺。”靳樨说,“我家为他上香。”
  漆汩点点头。
  从神坛里出来一直到侯府,漆汩都没有说话,快进门时,漆汩突然说:“我同你去。”
  靳樨脚步一顿,旋即回头来看他。
  漆汩补充:“绎丹。我去。”
  出乎意料之外的,靳樨微微加重语气,对他道:“多谢。”
  谢什么?
  漆汩觉得有些凌乱了。
  这时滑青扶着靳莽迎面走来,靳樨道:“父亲。滑叔。”
  漆汩胡乱地向靳莽行了个礼,不知为何觉得靳樨方才还有话说。
  靳莽的视线一直黏在漆汩的身上,令漆汩犹如芒刺在身,只好从靳樨身后走出来,再行了个礼,道:“侯爷。”
  “你就是阿七?”靳莽道。
  “是。”漆汩感觉到那位滑大人也正看着自己。
  “姓什么?”靳莽问,“家在何处。”
  漆汩本想说没有姓,但人行走在世间哪有没姓的人,想了想,道:“宁。宁静的宁。”
  他心知必有这遭,自觉道:“幼时见弃,被山中猎户捡回,去岁冬养父去世,便进城来了。”
  “念过书吗?”靳莽又问。
  “会一些。”漆汩说,不敢托大。
  靳莽就像一只久不捕猎的猛兽,即便没有动作、带着笑,也让人无法全然放松下来。
  “爹。”靳樨开口。
  靳莽微微一笑,道:“好吧。”
  漆汩忙舒口气,退到一边。
  靳莽看向靳樨:“你过会儿来见我。”
  说毕,又与滑青转身走了,他腿脚略有些不便,走得极慢。
  他们走后,靳樨盯着漆汩,问道:“宁?”
  漆汩忙小声答:“刚刚临时想的。”
  靳樨看了他好大一会儿,才放过他,道:“那是滑叔,单名一个‘青’字,青色的青。于我和阿栊而言,与亲叔父没有区别。”
  “是。”漆汩道,心想那滑青同笑面狐狸似的,绝不是一般人。
  “你回吧。”靳樨说。
  漆汩忙一溜烟儿地走了。
  靳樨又像那天在靳栊院外一般,在原地呆了许久,等着漆汩的身影像一只灵活的小猫从他视线里消失,方才转过头,去找靳莽。
  靳莽的院里多了一尊铜制朱雀神像。
  靳莽在座上喝茶,听到靳樨进来的动静,抬头含笑道:“你眼光不错。”
  滑青也笑道:“瞧着挺好的。”
  “方才滑青说,他进府时是抱着府里的猫进来的。”靳莽道,“你别怪我,我总得稍微问一下,但到底是你自己选的,我不干涉。”
  靳樨顿了一会儿,道:“他识字。”
  闻言,靳莽与滑青都笑了。
  滑青先笑够,道:“算了,不笑你了,看到那个神像没?”
  靳樨点头。
  滑青道:“这是在宗祠地底下找到的。”
  靳莽也不笑了,在正座上不发一言。
  这尊朱雀像雕工极好,足有一人半高。
  睥睨天下,振翅欲飞,极有神兽的派头,每一只羽毛都如火焰般凌厉。
  滑青上前,用匕首柄敲了敲朱雀的眼睛。
  众目睽睽之下,朱雀像竟从正中心分开,叮叮当当地一分为二,露出另一尊金色神像。
  形似虎豹,鬃毛茂密,额间有一角。
  “这是……”靳樨眯着眼睛观察一会儿,道,“獬豸?”
  大成信仰五帝神兽,以此自然而然地将天下五分。
  灵真赤帝为朱雀,灵亥黑帝为鲲,灵皓白帝为衔玛瑙的白龙,唯独灵始青帝不同些,乃是上古传说中八千岁为一春秋的椿树。
  而黄帝所指正是獬豸。
  也是天子以及齐、应、扶供奉的神兽,号作“灵元”。
  照说,獬豸神像是不太可能出现在非供奉的地界国土,何况南方对赤帝的信仰已经深重到“不敬”可以作为出兵征讨的罪名——正如新柳一般。
  若让李淼瞧见靳家宗祠里竟有獬豸神像,若说得严重些,算是有叛变之嫌了。
  这边,漆汩去了猫房找靡明。
  门口守着的人见是他,只道了一句“大人”便让漆汩进去。
  靡明坐在树下的摇椅里闭眼养神,猫依旧打哈欠的打哈欠、睡觉的睡觉、玩闹的玩闹。
  漆汩在门口刹住脚步,有种“沈焦会走出来冲他笑”的错觉。
  自然不会再有了。
  靡明没睁开眼,只抬手指了指面前的另一张竹椅,漆汩晃晃脑袋,走过去坐下,犹豫着不知从何开口。
  反倒是靡明率先不徐不疾地道:“升迁了啊小子。”
  漆汩没吭声。
  靡明的指尖在膝前一点一点:“是好事呢——”
  “沈焦那孩子。”靡明说,“心眼忒犟了些,三年了,依旧还是那样想的。”
  靡明睁开眼,望向沉默的漆汩:“生死乃天命,强求不得。大君子对你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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