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守在外面的顾家人若有所觉,纷纷抬头。
  二重劫境,大火里的飞花城碎了;
  一重劫境,安宁的飞花城也碎了。
  虚假的幻象破开,天光乍现,黄昏的云彩投下火红霞光,轻柔地抚过所有人眉眼。
  无论是那夜的惨状,还是昔年浩瀚的天灯,都不在了。
  唯有十年后古朴庄肃的飞花城,静静坐落在人间。
  顾江雪松开手。
  笛照月奔去了故人身边,楼映台落在了顾江雪身侧。
  他的龙瞳和龙鳞已经收敛,两人花了不少力气,这会儿在夕阳斜晖里,都透着股劫后的疏懒。
  顾江雪瞧着笛照月和曲庭槐靠近的影子:你刚才剑诀也早在准备了,是吧。
  楼映台颔首。
  在顾江雪掐诀时,他也在准备,即便没有顾江雪那嗓子,他们也能配合得严丝合缝。
  心有灵犀啊。
  第17章 楼映台轻碰过他耳垂:热?
  笛照月还记得自己遇到曲庭槐那天。
  青山泼墨,竹林飒飒,他听人饮酒高歌,好奇拨开竹叶。
  乱林飞叶,他看见一狂士,左手执剑,右手抬酒,纵情潇洒足风流。
  那人瞧见他,对他不羁一笑:相逢即是缘,道友,来一杯?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十年后,笛照月在飞花城的废墟,对着成了邪祟的曲庭槐,泪湿青衫。
  已经完全清醒的曲庭槐收拢祟气,张了张嘴,最后长叹一口气,干脆拂开衣袍席地而坐,大剌剌道:有酒吗?
  今日来迎英魂,本就备了酒,连雾刚想上前,就被顾江雪拽住。
  笛照月泪还没停,他抹了抹眼:有。
  他从储物器里摸出酒,在曲庭槐对面坐下,放下两个杯盏,给曲庭槐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曲庭槐一饮而尽,笑道:竹叶青,好酒!
  笛照月垂着头,眼泪无声落在杯子里,砸起层层涟漪。
  曲庭槐伸手过来,跟他碰了个杯。
  于是笛照月将混着泪的酒一饮而尽,酒过喉头,尽是苦涩与辛辣。
  我失约了。笛照月说着,又给两人倒了一杯。
  虽然不知道你路上为什么耽搁了,但我很庆幸。曲庭槐笑,真的。
  笛照月举着酒壶的手不住颤抖,佳酿从杯中溅出,曲庭槐抬手,按住了笛照月的手背。
  抱歉,没能让你看到天灯浩瀚的飞花城,还让你这么伤心。
  笛照月终于撑不住,酒壶从颤抖的指尖摔落:你不要朝我道歉!
  曲庭槐伸手捞住酒壶,举到眼前晃了晃:能结识你,是我平生之幸,我想纵览五湖四海,到底没能成,以后你替我去多看看,好不好?
  笛照月发着抖,想答应,却说不出话,他眼前模糊一片,已经什么都看不清。
  可他不想再错过曲庭槐任何时间,随意抹了眼,努力睁着去看。
  曲庭槐见他看过来,笑笑,起身问周围:哪位道友借我一把剑?
  顾江雪抬手将腰间的剑抛了过去:城主请!
  曲庭槐接了剑,手里有酒,亦有剑,他拔剑而出,利刃铿锵。
  一酒一剑平生意,负尽狂名数十载。
  今日没有竹林,但他的剑仍如当年两人初见,潇洒娟狂,笛照月移不开眼,任由鬓发被剑风高高扬起,再轻柔落下。
  曲庭槐以剑抛起酒壶,豪饮大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他这辈子,籍籍无名,但不负好友,不负子民,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天下,我行我道,虽死不悔。
  值!
  剑风烈烈,酒意潇潇,曲庭槐大笑挥出最后一剑: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一壶酒很快见底,路总有走完的时候。
  曲庭槐收剑。
  替我去看看吧,照月。
  他没什么能留给笛照月的东西,唯有一句话,一个活着的念想。
  笛照月不愿遮住眼,只能让自己狼狈的模样被他人尽数看见,晓风干,泪痕残。
  他终于点了头。
  曲庭槐放心了。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把剑还给顾江雪:小友,你来帮我?
  顾江雪应了。
  又是镇压暴动的祟气,又是拽回凶祟神智,耗费的力气可不小,但好在曲庭槐如今清醒,又自愿离开,送他一程不难办。
  顾江雪抬手到跟前,慢慢掐诀。
  这是度化邪祟的诀,他手势不快,像是有意延长时间。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时间里,曲庭槐和笛照月相顾无言,谁都没移开眼,谁也没再说半个字。
  碧落黄泉,轮回路开。清光落到曲庭槐身上,顾江雪行礼,送他最后一程,曲城主,好走。
  楼映台站在他身边,也揖手着礼,肃穆恭敬。
  除了笛照月,其余人也纷纷躬身埋首,送别这位英烈。
  生前无名,死后长青。
  曲庭槐的身影淡化在清光里,化作颗颗尘埃,像萤火,像星子,像他曾经爱看的天灯,随风而去,散入天地。
  笛照月就这么看着,在原地站了许久,无人上前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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