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笛照月瘫软在门口,一路走到此地,他已经实在没有力气了,但还差一点
  满城的火光也照不亮登高楼,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有道颓靡的人影正掐住地上一具身体的脖子,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从他们周身扩散,狂乱可怖。
  人影状若癫狂喃喃自语:大阵已经启动了,祟气为什么还不停,为什么
  顾江雪三人闯入,见到笛照月,顾江雪连忙上前扶起他。
  笛照月艰难地攀住顾江雪的手:带我过去,求你。
  顾江雪扶着笛照月靠近,离中央约莫还有两三丈的距离时,顾江雪停下了脚步。
  笛照月想扑上前,但顾江雪轻巧又坚定地拉住了他。
  笛照月泪眼婆娑,冲着那道声影,唤他名字:庭槐
  正在拼命掐人脖颈的影子一顿。
  他像是想扭头,但半路又生生顿住,脖颈僵成一个扭曲的弧度。
  曲城主,顾江雪一手扶着笛照月,一手背到身后迅速掐诀,语调温柔如春风,你看看谁来了?
  人影披头散发,脖颈发出刺耳的咔咔声响,剧烈颤抖起来。
  别,不,不不
  他松开掐人脖颈的手,用破碎的袖袍和凌乱的头发,想要遮住自己的脸,若是他的腿能挪动,一定早就跑了。
  他用尽手段在诠释两个字:别看。
  顾江雪掐诀的手一顿。
  这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噩梦里的自己。
  梦里不人不鬼的他以为楼映台来了,同样拼命想要挡住自己,是否也是这般癫狂的姿态?
  不想让这样的自己被人瞧见,尤其是被最在乎的人
  笛照月哽声:别怕,让我看看你好吗?
  我好久没有见过你了啊
  他像是怕惊吓了孤魂,声音放得很轻,可根本抑不住喉头满溢的苦。
  十年生死两茫茫,咫尺天涯不得见。
  顾江雪被这一声搅得神魂皆颤。
  他艰涩地咽了咽嗓子。
  他们不想被某人看见,可某人不畏险阻荆棘,哪怕深入险地遍体鳞伤,就想再看他一眼。
  什么样子都好,什么样子都没关系。
  笛照月想看看曲庭槐。
  楼映台也想看看他。
  顾江雪死死掐着手指,努力克制视线不往楼映台那边看,缓过了这股劲儿,他继续施法,玉指留下残影,行云流水。
  笛照月出声后,那道人影浑身的骨头都嘎吱作响,他肩膀颓靡下去,像是不堪重负,终于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脸。
  散乱的长发底下,依稀可见曲庭槐的眼。
  曲庭槐想看,又不敢多看,他哑着嗓音,很轻,像怕碰碎一场梦:你怎么来了?
  我来赴约,笛照月过不去,我们约好过飞花节,你忘了吗?
  没有,没有曲庭槐喃喃,我等你许久也没等到,而后一只凶祟突然破土而出,我就想,你没来也好,说好让你看看飞花城的热闹,结果
  他声音一哽,突然又变得焦急疯魔:我下了阵,要镇压他,可怎么不行,外面惨叫声没停,为什么还在死人?
  他不知顾江雪楼映台是谁,匆忙指着躺在地上的身体:他还在作祟,你们谁来瞧瞧,瞧瞧!
  我失败了吗?我
  城主,你成功了。连雾拿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擦了把眼角,高声道,飞花城过半的人活下来,逃了出去,你成功了啊!
  曲庭槐张皇的手脚在他的声音里停了,缓缓放下,不太敢相信,疑惑,又希冀地确认:我成功了?
  笛照月含泪拼命点头。
  曲庭槐混浊的眼睛再度亮起:我成功了啊
  那外面,为什么还没停?
  因为你还在一场噩梦里。顾江雪温柔地说。
  伴随他话音落下,顾江雪掐完最后一个手诀,曲庭槐周身忽然绽开朵朵金莲,光芒大盛,如旭日烈阳,要破开这一方无边死地。
  顾江雪:楼映台!
  楼映台飞身而起,以剑划出符文,一剑刺向曲庭槐额头,将符咒钉入他脑海。
  道冲玄清,楼映台低喝,醒!
  剑光刺入曲庭槐神识,无数光影从脑中浮现,记忆一片又一片,他终于看清了方才被他死死掐住的那张脸。
  那不是什么屠戮飞花城的凶祟,那是他自己。
  他确确实实成功了,所以,他已经死了。
  十年于许多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于他却是沧海桑田。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邪祟,但是方才那人说,飞花城有一半的人活了下来,真好。
  十年前凶祟大肆杀戮,援兵还没到,他这样修为不高的无名之辈,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拖延时间。
  一条命能护住他的飞花城,值了。
  此身飞花非浮萍,零落成泥归故乡。
  而且,还能见到笛照月,已然无憾了
  就是,照月怎么哭了呢?
  天穹中传来碎裂声响,如琉璃碎瓦,蛛网迅速蔓延,在脆响声中,劫境逐渐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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