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他做不到出人头地,也做不到健康平安。丧家之犬是什么样,现在的他就是什么样。
胡汉回家跟父亲提起这事,胡文山的反应比他冷静得多:“孙家要是上门,该赔就赔,不上门就大事化小,一仗打得他没法翻身,倒合了我的意。”
胡汉描述经过:“真打起来雷明不一定赢。”
“那你上去试试,你试试单挑能不能受得住。”胡文山心想他从小一呼百应,勇气增长的同时也让他渐渐自负,“你不要跟我说什么胜之武不武,都是假道理,打架就是打架,大难临头就是自保第一。”
胡汉听了不服,但也没反驳。他爸这几年青云直上,在家里的权威不容挑战。如果他爸比孙旺辉的爸怂,那他和孙旺辉的境遇可能会掉换,这是他不敢想的事情,于是听父亲说对雷明客气点,他也只能应下。
他在家歇饱了,第二天下午去场地,雷明还是跟躺在棺材板上似的一动不动。他去问老头他吃过东西没,老头披着棉袄对他没有好脸色:“过年了,胡老板!这里除了黑车都开回家了!你的人你自己管。”
胡汉在车外等了半晌,到底失了耐心,回家路上先转去陈江华那拿酒。
陈清娟见了他:“你又来干什么?”
“来跟你爸搞关系。”
“真不要脸。”
“哪里不要脸,我跟你爸搞,又不是跟你搞。”
陈清娟拿着鸡毛掸子就要打他,被准备做饭的奶奶喝止。胡汉说:“你弟人呢?他和雷明的关系是不是挺好?”
“他去给我姐送东西了。”陈清娟警惕,“你问这干嘛。”
胡汉心想不能让雷明继续在那待下去,否则谁也不安稳:“那你和雷明关系好不好?”
“不好。”
“你们村里……”
“没人和他好。”
得,也是个万人嫌。胡汉叹气,默了默又想起什么——那个经常扎着小辫的、好几次冲突都拦在雷明身前的小姑娘,有次他还见过她坐在雷明自行车前的横杠上,
“诶,跟你关系挺好的那个妹妹,是不是罗什么阳的……”
“罗阳的妹妹。”
“对,你带我去找她。”胡汉拿下她的鸡毛掸子,“赶紧的,天黑了车难开,下雨了更难开。”
雷明在车里睡得天昏地暗,再睁眼,头重得仿佛挂了十来个秤砣。他嘴唇干涩,喉咙发疼,伸手去拿水壶,里面已经一滴不剩。
今天二十几了?
“雷明?”
一声似曾相识的呼唤拉回了他的神智。
是幻觉吗?
“雷明!”窗外亮起车灯。他被刺激得眨了眨眼,看见一个人从车上下来。
不是幻觉。
罗慧瞧见他鼻青脸肿的狼狈样,吓得在车门外停住。
“给你送吃的来了。”胡汉坐在驾驶座上喊,又推推陈清娟,“她手上有东西,帮她开个门。”
“我不会。”
“蠢货,我刚才给她开没看见?”胡汉只好熄火下车,刚转到那边,却听一声响,雷明已经拉了人上去。
“……”
大车不比小车,哪里的空间都更宽敞。寒风把两人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雷明看她,仿佛在问:“你怎么来了?”
陈清娟带胡汉去找罗慧的时候,她正在帮奶奶下汤圆。二十四小年夜,她们搓满了一块砧板,奶奶三句话不离雷明,听得她也心烦意乱,生怕他出了意外。
结果陈清娟招呼她出去,胡汉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他说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不敢让奶奶知道,锅里熟的捞了七八个,骗她我嘴馋,先带回家吃。”罗慧打开搪瓷罐,又从兜里掏出用方巾包好的筷子,这是她着急忙慌跑回家拿的,“他开得快,汤还热着,我怕你吃不饱还带了番薯,我妈中午煮了一大锅,后天杀猪,说要让猪吃几顿好的……”
她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可是她忍不住,仿佛一停,喉咙就被棉花填满。
她的手伸向那袋番薯,问道:“你要吃吗?我给你剥。”
雷明没让她剥,把番薯放到一旁,先吃汤圆。
汤圆是萝卜和豆腐馅的。他吃了两口,夹不到了,摸出陪了他很久的手电筒。
“我来照。”罗慧给他打光,看酱油汤里的汤圆一个个变少。
雷明的右手从一开始就在发抖,就像他被孙旺辉拉扯时,用扳手猛砸车架,被反作用力震得一直颤动。
有好几次,他的扳手都可以砸向孙旺辉的脑门和眼睛,但每一次,都有一股无名的力量狠拽着他的理智。
最后理智胜利了,他的身体遭了殃。
罗慧察觉他的反常,不敢出声,直到他用他那被炭火烤过似的嗓子哑着声说:“这馅是你调的?”
“嗯。”罗慧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你怎么尝出来的?”
“奶奶调的咸。”
“嗯,她口重,不过她从不嫌我调的淡。”
雷明嗯了声,继续埋头吃。良久,罗慧看他停住,而后伸出手抹了抹眼睛。
她心头瑟缩。
她在来时路上听到的一切,不及此刻让她惊慌。
“罗慧。”胡汉的车子不知什么时候掉了头,停在他们旁边。
车灯照亮前路,也照亮往下落的雨。
陈清娟拉下窗户:“罗慧,雷明!赶紧走了,雨要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