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他觉得无趣,掉头就走。
  走到一半,想起馒头没买。
  再转身,罗慧的身影已经隐没在熹微的晨光里。
  第十一章
  金凤生病的事很快传遍了陈家村,没人知道她得了什么病,为什么突然恶化,但都对这个长年累月下不了地的苦命女人给予了深切的同情。
  在她离家的几天里,上风塘边的姑娘媳妇把她的处境假设了个遍,碰见金珠,也不免多问几句。金珠被问得不耐烦:“什么没了死了,治好就回来了。”
  金珠这话不假,罗庆成让她在卫生院里养了几天,就收拾行装带她去了大医院。同行的还有罗慧,罗慧好像生怕她妈会一去不回,非要跟着,因此只有罗阳被扔了下来。
  罗阳被扔的第一天还挺得意,觉得没人管着,后来就开始在上课走神。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母亲生个孩子屁事没有,他的母亲没生出来反而变得金贵。但很快,他又陷入了一种陌生的感伤,是病找上他家,不是他家找上病。他非但不能让母亲不受苦,明里暗里还要嫌弃她,简直就是乌龟王八蛋。末了,他又想起他的妹妹,她大概也是上辈子欠他的,从小就给他做饭洗衣服,被他抢了东西要哭,哭又不敢大声,消气了还得跟在他屁股后头一声声叫哥哥。
  他忽然发现,罗慧现在不像小时候那样叫他哥哥了,是因为她喜欢叫清峰哥,还是心里对他有了怨气?父亲老是跟他说只有他是罗家的种,可是他这个种在关键时候一点忙也帮不上……
  “罗阳!”讲台上的老师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站起来。”
  罗阳回神,放下手里的笔。
  “我刚才说了什么?”
  “……”
  “上来做题。”
  “我不会。”
  “不会还不听!”老师把手里的粉笔头朝他扔去,却误伤他的前桌,“不会就滚到外面去!”
  罗阳撇嘴,不耐地踢了下桌子。走出教室,他懒散地靠在墙上,看着灰蒙蒙的天色,难过地闭了眼睛。
  这天傍晚,陈清峰找了罗阳一块吃饭。
  两个人打了些咸菜和白菜豆腐,吃完又去操场。陈清峰问起他爸妈和罗慧什么时候回来,他始终摇头,并不愿提起。正要回教室,他远远看见孙旺辉和雷明站在操场旁边的矮墙下。夕阳下,树影婆娑,两人靠近说了些什么,而后,孙旺辉拍了拍他的背,轻笑一声,捏了根旁边的狗尾巴草走了。
  雷明转身时也看见了他们,但并没有朝他们走来。
  罗阳嘀咕:“他现在找着靠山了。”
  陈清峰解释:“不会的,逢场作戏而已。”
  “屁的戏,他现在帮孙旺辉家卖砖,狗腿子一个。”
  “你听谁说的?”
  “孙浩。”罗阳不服道,“他还不知道从哪儿弄了辆车,你看见没,破成一堆烂铁还能骑。”
  陈清峰看见过,不仅能骑,雷明还能把它骑得飞快。
  等到雷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两个人转身往教学楼走,路上碰见姚建兰,她梳了个马尾,穿了条白色裙子,在黯淡的人群中像朵清丽的白莲。
  经过他们身边,姚建兰龇牙:“看什么看。”
  闻言,陈清峰羞涩地挠了挠头,罗阳却失望地在心里嘟囔:和姚建明送她回家多少次了,她对他还是没有好脸。
  金凤从市里的医院回家已是七天后,别说她了,就连罗庆成也好似被扒了一层皮。这个年方四十的男人脸上满是倦容,搀了妻子回房后,疲倦就变成惨淡。医院是救人的地方,也是吃人的地方,去之前他觍着脸去陈江华家借钱,陈江华依旧爽快,但末了说了句:“老话是救急不救穷,你体谅体谅,我这些也是硬挤出来的。”
  罗庆成心里清楚,这话的意思是这笔钱要是不还,下次再借就没有了。进城办事伤一次筋动一次骨,罗庆成年轻时没料到会把生活过成这样。穷酸穷酸,穷久了才容易酸,同样两条胳膊两条腿,多的是人高高在上,像他这种却就只有被看低或被人踩的份。
  罗慧一走近就见父亲坐在椅子上发呆。她没出声,先去猪栏看了看。她临走时拜托陈清娟帮她喂猪,眼下石槽里剩着些草料,想来是清娟早上喂过一次。于是她回屋把这些天的脏衣服都理到竹筐里,出门前喊了声爸:“锅里坐了水,你看着点。”
  罗庆成没应,过了会儿才跟听见响似的,拖着鞋底朝灶台走去。
  自打入了秋,上风塘的水位就涨了不少。罗慧蹲在青石板上洗了半天,陈秀春正好从旁边经过。
  “慧囡。”
  罗慧诶了声:“雷明奶奶。”
  “你娘还好吧。”
  “嗯,还好。”
  陈秀春看着她,这孩子脸上本就没多少肉,这会儿眼睛红肿,两颊消瘦,看着也病恹恹的。她不禁轻叹出声:“造孽哦。”
  罗慧恍若未闻,勉强挤出一点笑:“你下来洗吗?”
  “不了,我洗粪桶,我去下风塘。”
  陈秀春走远,听见身后传来的棒槌声,无力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一早,金珠知道妹妹回来,忙拿了些自家树上摘的桃子前去探望。金凤和她说起在医院的经历:“再也不去了,难受,遭罪,花钱吃苦。”
  “可别这么说,到底救了命。你吃过这苦头,以后得安顿点,强硬点,别让那个没良心的碰你身子,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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