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曹禤毕竟年纪大了,当年是赵朔的客卿,现在赵朔待他如同自家老人,君臣之间相处早不再生分。齐昭昀其实不是没有经历过,他懂,于是搭了把手,扶着曹禤站稳了,随后才退回去,一副安稳内敛的模样,乖巧得不像个坎坷多劫难的睿智人物,反而好似赵朔文静的子侄辈——在曹禤眼里就等于是孙子辈了。
老人哼笑了一声,以齐昭昀意料之外的锋锐与温缓对赵朔道:“天下英豪,终究是都到陛下的手中来了,我这把老骨头何年能够乞骸骨回乡呢?”
曹禤大概也不是第一回说这话,赵朔哈哈大笑,对他要隐退的想法不置一词,避而不谈,只问:“卿观重明如何?”
自从幼帝逊位,赵朔平日也难免收敛起来,不光咬文嚼字,甚至走路都慢了下来,风度为之一变,问曹禤的语气和措辞都比平常文雅,甚至还称字。
然而老人并没有配合的意愿,闻言以鹰隼一般清明且锐利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君主,摇头:“陛下自然知道。”
转头背过赵朔就对齐昭昀耳提面命:“你好是好,就是太乖巧了,陛下主意大,须得有人拦得住他,我看你就不错。”
齐昭昀一脸“下官做不到”,真诚的看着老前辈。曹禤吹了吹胡子,对他意味深长的笑了,甚至亲切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啦,老头子看人不会出错,年轻人的前途远大,当然知道该怎么做。”
想起这位老前辈过往的辉煌战绩,齐昭昀觉得自己很难不把这句自己掂量着办看做威胁。他不知道曹禤究竟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从此之后对自己多番照顾,温和亲切的恍如自家长辈,甚至还负责通风报信。
齐昭昀知道眼下还不是自己诉委屈的时候,干脆一言不发,从宣政殿出来往尚书台送了个信,随后就回房去了。他眼下做的都是修书的事,其实比起其他人而言还是轻松不少,最难的反而是御前奏对。曹禤对赵朔的评价并没有错,赵朔是个精力无限,且十分自信的人,要说服他不容易,齐昭昀也还在摸索之中。
修书给齐昭昀带来的最大好处是让他有更多的渠道了解从前的事,以赵朔这一方的视角。齐慕在江东总共做了十年的大都督,齐昭昀作为他的儿子继承的东西也绝不仅仅只是权势地位。
齐昭昀的行李之中没有太多书,但随后赵朔派去接管江东都城的太守王陵就把都督府中的典籍整理了好几车,全都给齐昭昀送来了。此举十分体贴,且万分尊重齐昭昀,很显然也是在赵朔的授意之下做的,对齐昭昀这算是意外之喜。
傅明一直很可惜父亲收藏的典籍散佚,自己所能记住的不过十之**,其中还有不少错漏,而这些书可以和她的记忆互为参照,因此对这些书爱惜非常。不过她并没有责怪过当初齐昭昀为何舍弃了它们。
理由是显而易见的,齐昭昀存的是向死之心,身外之物就一点都不重要了。何况江东本是他的伤心地,这谁也无法反驳。
王陵送书来大概也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而赵朔对这些典籍的看法就是交给他认为最适合保管的人:原来的主人。
齐昭昀领他的情。
第三十九章 ,今安
在宫里住着其实感觉不赖,尤其齐昭昀成日接触的人也不过是修史书的老学究,而他自己做的除了江东那部分的史书之外,就是审稿。案头工作总比冲锋陷阵舒服一点,何况眼下那个在冲锋陷阵的人写信回来,说是长路无聊,并没有什么收获。
顾寰早不是会因为出征而激动雀跃的人了,他是个老辣的猎手,只是在许多人眼里年纪还不太大而已。齐昭昀收到他的信的时候已经到了五月,信也是随着战报回来的,正因如此信里的言辞中规中矩,没什么能让齐昭昀吃一惊的东西。
送进宫里的东西哪怕是一张白纸也会被翻来覆去的检查,何况是书信。顾寰和齐昭昀私下保持联络不算什么稀奇的事,但也绝对不可能不引人注目。
齐昭昀把小将军的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提笔写回信。
顾寰的文字如齐昭昀所料,坦荡平实,平铺直叙,很少言及景物与情绪,大概说了说走到了什么地方,遇上了什么事情,说自己挂念都督,望都督保重自己,然后请他代为照顾自己的夫人,之后就没了。随信附上沿途特产,里面甚至还包括一瓮燕川郡的好酒,说是名叫南府春。
齐昭昀的回信却洋洋洒洒,从新都的夏季开始写,顺便交代了顾夫人的近况——恐怕云霁给顾寰写信更难,齐昭昀干脆自己代劳了,顺便从宫里派人去问云霁有没有东西要送。
倒是很少说到自己。
齐昭昀不是多愁的人,他只是善感。他敏锐的感觉到物换星移,感觉到盛夏的可爱,却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该想些什么。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朝气蓬勃,而他自己却绝难被感染,因此只好避而不谈,更不可能对小将军说,我也想念你。
倒不是避讳言及想念,而是觉得这话十分庄重,只能当面交付,不可以纸笔代言。又或者他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实际上还是害怕言及自己的心境。
对比小将军的坦诚,齐昭昀简直就是语言乏味,只是辞藻绮丽,这大多得归功于他那学富五车且因材施教的父亲。齐昭昀面对信纸轻轻叹了一口气,笔尖就已经干涸了。
长于辞令最大的好处不过是蒙蔽他人,其实对于令自己内心安定来说并无作用,恐怕只有小将军回来他才会觉得安稳一些。只是这话无法告诉小将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