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这是一种反复经历早已习惯但深恶痛绝的状态。
  有时他会心生庄周梦蝶之感,分不清他是来自现实世界,还是本就是书中的那个背时皇帝,那些来自于现实的记忆或许只是他缠绵病榻时臆想出的虚构世界。
  他早已洞悉结局,他亦无力更改故事走向,如果现在就死,岂不是省去了许多无用的挣扎与麻烦事?
  啊,那些麻烦老头又来了。
  别再用针扎了,就是把朕扎成刺猬也横竖无用,不如让我耳根子清静些啊!
  雍盛蹙眉。
  烦躁间,耳根倏然一凉。
  难不成是上帝听到了他的祷告,终于使世界清静了?
  正恍惚,鼻尖压下沉沉的檀香气,似有安神镇静的效用。
  心中烦恶于是散去不少,他眉头舒展,迷迷糊糊地朝耳边清凉之物依偎过去。
  “龙涎性热,香气又过于浓郁,于圣上病体大无助益,换上些安息香吧。”皇后扭头吩咐,“另外太医一日一诊即可,来得如此频繁,是发了誓要将晏清宫的门槛踏破么?今日起殿内闲杂人等全都打发了,只留两个得力的手脚又轻的与本宫一同床前服侍,这般吵吵嚷嚷的,如何养病?”
  宫人们无缘无故挨了一顿训斥,面面相觑,心中有不满者,只觉得皇后管到晏清宫上下来未免逾矩。
  领头太监怀禄见皇后伸手捂住圣上耳朵之后圣上脸色果然舒缓了些,立刻察觉问题出在了哪里,见这帮眼高于顶的奴才竟将皇后的话当耳旁风,立时发作,挑了一个刺头便一脚踹倒,低斥:“没听见娘娘的话么?都是聋子?莲奴跟我留下,其余人全都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除了被点到名的那个,一干宫人忙叩首:“是,奴婢告退。”
  谢折衣打量一阵怀禄,见他低眉顺眼,便不再多言。探手去触雍盛额头,入手犹是滚烫。欲撤手去拧冷巾来,雍盛的脑袋却追着他的手侧转来,他只得重又将掌心贴过去。
  怀禄瞧得此情形,忙道:“娘娘只在此处陪着圣上,其余杂事交给小的去做就行。”
  说着忙吩咐莲奴换新的锦帕来,自己则弯腰捧起铜盆出去换水。
  谢折衣侧身坐在床头,注视着帝王越发清减瘦削的脸庞,指腹自额头,缓缓滑至眉心,再沿着高挺的鼻梁向下,落在凹陷的人中,如此,挨着上唇的唇沿,停住,不复向下。
  概因向下便是一片温柔乡。
  温柔乡岂非折戟沉沙英雄困顿之地?
  他决然抽手。
  绛萼在旁看得分明,不禁暗自叹息,禀道:“娘娘,奴婢方才确实嗅出那龙涎香里多添了两味不寻常的香料,眼下不可断言,只待取香灰来仔细辨明。”
  “你自幼精通香道,此事就交予你办。”闻言,谢折衣眸光转厉,声若寒潭,“将人揪出来,带到我面前,本宫要亲自审问。”
  第26章
  支起的轩窗外又飘起濛濛细雨, 打湿了日落时分昏黄的流光。
  雍盛冷不丁自纷杂梦境中惊醒,先望见半掩竹帘外一数怒放的玉堂春,亭亭束素衬着朱墙, 孤傲清透。
  再转眼时,便看到倚在床头闲览书的人物。
  一袭销金红纱衣,辉映着莹白脸庞, 岂非就如方才那惊鸿一瞥的白玉兰?
  大脑一片混沌,周遭世界似乎也是混沌的, 只有这一方视野是清晰的, 他轻而慢地眨眼,不想惊动眼前的佳人美景。
  但事与愿违, 察觉到床上人呼吸频率的改变, 谢折衣敏锐地抬起眼帘。
  像做了什么坏事, 雍盛身子倏地一震。
  不动不知道,一动才发觉自己的手正在对方手中。
  两只手紧紧缠握。
  雍盛下意识挣脱开, 抽回手, 握拳时惊觉掌心一片湿冷。
  也不知谢折衣保持着这个一手握他一手执卷的姿势坐了多久。
  “什么时辰了?”他略显僵硬地移开目光。
  谢折衣将翻阅的书籍反面朝下盖在膝上, 活动僵直的手指,看了眼天色, 回道:“已近酉时。”
  “我……朕竟睡了这么久?”雍盛略感讶异。
  他虽总在昏睡, 但每次都睡不长,几乎每隔两个时辰就醒一次,睡得也极浅, 总也不安稳, 间或醒时也昏昏沉沉,懒怠动弹,因连睁个眼都费劲。难得破天荒地一次睡足这半天, 心中自是纳罕。
  “你一直守在这里么?”他半坐起身。
  谢折衣拿来锦绣软垫,垫在他身后,又取来中衣为他披上,揶揄道:“我倒是想走,你却不肯。”
  雍盛狐疑,难不成是我昏睡时一直拉着他不让他走?
  怎么,曹操好梦中杀人,吾好梦中拉人手?
  雍盛别扭起来,咕哝:“何必管我来……”
  “自是因为本宫舍不得。”谢折衣接道,“守着才安心。”
  雍盛闻言心间一动,紧跟着又忆起那日谢折衣亲他亲得那般随意,全无心理障碍,便认定她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浮浪之人,不免冷笑:“此时左下并无旁人,皇后不必如此惺惺作态。”
  谢折衣定定看他,明艳的笑容淡了几分:“你我如今是一条船上的人,圣上又何必拒友于千里之外?”
  自然是因为日后我会死在你手上。
  雍盛暗自腹诽,屈指按压涨痛的晴明,绷直的唇角微微向下,转移话题道:“朕卧病这几日,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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