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可晚饭之后,众将领又继续在灯火之中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有的登临城墙、视察军营,有的检阅补给、盘点粮草。
  燕止去巡视了西凉军。
  巡视完毕,人正在城楼之上。俯瞰洛州城星罗棋布、万家灯火。城墙火光照在俊美的脸上,让他双眸如星辰明亮。
  “……”
  已是半夜,洛州西市,点点灯火散去。略微清冷的街道上,他却一眼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阿寒。
  按说城下千家百户,他不该一眼就看到想看之人。但偏偏,每次都能一眼看到。
  只见慕广寒走到了月神庙门口,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一般拂袖踏入。
  燕止眸中一丝深沉。
  他来洛州以后,不止听一人说过,这月神庙很是香火鼎盛、许愿必灵。当地百姓连着邵霄凌、书锦锦等人,没事都会去日常拜拜。然而唯独阿寒,除却大婚那日按礼参拜、以及供奉黑光磷火之外,就再不曾踏入过月神庙。
  后来,生病那几日,燕王成日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闲聊时,他就问慕广寒:“听闻月华城中,也都信奉月神。但我看阿寒,却是去得不多?”
  犹记那时,慕广寒是这么回答他的:“不是不想多去,只是……不敢多去。”
  “月神大人善良,总想着帮着进香之人实现心中夙愿。只是,凡间境况我不知,可月华城千百年传下来的组训,一直说的是,‘凡皆所愿,皆有代价’。”
  “所以我,不敢贪心。”
  “尤其是,在觉得自己……过得幸福、别无所求之时,更不敢,轻易许愿。”
  “怕万一不小心要了什么不该要的,一切,就都变了。”
  燕止犹记慕广寒说这话时,移开了眼睛,脸颊微微一抹红晕。
  阿寒从不擅长甜言蜜语。
  每一次都是喝多了,或者神志不清的时候,才会一遍一遍认认真真地说着“喜欢”。而那次,似乎他们成婚以后,他第一次在清醒时承认说他过得幸福。
  对此,燕止暗暗得意了数日。
  可是,这两日……阿寒却又不知,在偷偷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城楼火把明焰,明暗照映在燕止俊美的脸上,让他凤目里眸光明灭不定。
  他回想这几日慕广寒的反常。以及白日军事会上,他正襟危坐、一派严肃,而中午宴席去又强颜欢笑,与洛州侯打打闹闹的模样。他总是那么认真,那么努力地……装作一切正常。
  只不过,这又怎么能瞒得过燕王的眼睛?
  有人口口声声,说着幸福、别无所求、不敢许愿。
  却又藏着心事,不肯跟他说。
  最后偷偷跑去庙里。
  “……”可明明前些日子,阿寒已对他彻底敞开心扉、事事坦诚相待。就连献祭、生死之事,也统统和盘托出。又怎么会还有事情瞒着他?
  若是小事,阿寒没道理不说。
  可这世上,又能有什么比献祭与生死还要难以启齿的心思,需要藏得如此隐秘?
  ……
  当晚半夜,府邸灯火摇曳,淅淅沥沥小雨不停。
  慕广寒同燕王并肩而坐,借着烛火,默契对了一下白日里各自视察军营的结果。镇守四大祭塔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各路大军也已整装待发,只待粮草补给到齐,就可陆续集结开拔。
  细雨如织,敲打窗棂发出清脆声响。
  两人在烛火下你一笔我一笔地筹划商议着发兵日期,浑然不觉时间流逝。久了,淡淡月神庙线香的气味从某人袖中弥漫开来,慕广寒微微一僵。
  燕王则不动声色,暗暗捕捉到了他一瞬藏掩的心虚,装作不经意问:“你去神庙了?”
  慕广寒“嗯”了一声,未过多解释。
  “许了什么愿?”
  “……自是希望,咱们这次出征能所战全胜、大伙都平安凯旋。”
  有人长本事了。
  如今对着他,也能面不改色撒谎。
  若非他这几日一直留心细细观察,只这一两句,他都未必能看出破绽。
  燕止乱七八糟的长发下,眼里微微眯起一丝犀利,唇角倒是弧度不改:“阿寒放心。西凉、南越将士皆千锤百炼,又有你我在,区区姜郁时不足为惧,定能胜利归来。”
  “嗯。”
  他还敢嗯!
  之后,夜色如墨。
  温暖的大床上,怀中的人倒是很快睡着了。
  燕止结实而匀称的手臂自身后环绕住这不老实的人,心里默默好气又好笑。无奈垂眸捉着某人的腰,将他的颈子紧紧贴过来,炙热交颈,感受着那一下下温暖的脉动。
  无话可说。
  他跟着阿寒这些年,实在体验了太多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心动,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挫败,第一次牵肠挂肚。
  今日倒也终于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也罢。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 了。
  他等得起。
  也想得开。
  总有他愿意亲口告诉他一切的一天。
  抱着怀中人,燕止的思绪飘远,回想起之前多年的南征北战。
  那几年,他像野生动物一样茹毛饮血、杀戮求存。脑中所思不多,却也不知不觉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人生如逆旅,本就应该重重关隘,永无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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