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萧骋是在生气吗。
  他企图从他面容中找到破绽。
  燕羽衣捧起茶盏,听到萧骋提醒。
  “小心烫。”
  那份名单对你很重要吗,燕羽衣很难问出口,于是捡了个没那么要紧的。
  “萧骋,我今天能在你这里休息吗。”
  狸州那年,只要燕羽衣提出就寝,萧骋便会以此揶揄,想方设法将他留在他房内。
  但当下,萧骋只是以动作回应燕羽衣。他沉默地走到榻旁,亲自找出第二套枕被,摆好,铺平,然后对燕羽衣道。
  “睡吧。”
  此夜远比燕羽衣想象得漫长,他平躺在萧骋床榻中,身旁却没有这张床的主人作陪。
  只消微微偏头去看,便能得到男人轮廓分明的侧影。
  意识昏沉,梦境到访。
  还是那条狭窄的通道,带有陈腐的气味。
  七岁的燕羽衣跌跌撞撞地冲破牢笼,怀中抱着唯一能够照明的灯烛奔跑,浑身湿透,四肢僵硬地仿佛是他初次拥有这具躯体般。
  起先,四周偶尔传来几声哭泣,没过多久,连绵的哭嚎震耳欲聋。
  或稚嫩,或成熟的音调,都在共同散发着名叫做绝望的哀伤。
  小燕羽衣双拳紧握,喃喃道:“我是燕家的孩子,我是燕家的孩子,我什么都不怕!”
  尽管对此处的未知,远远大过于探索的新奇,甚至如果没有心理暗示,燕羽衣也将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
  正当他再欲向前奔跑,却突然被什么黏腻潮湿的东西握住了脚踝……
  “啊!”
  燕羽衣条件反射地从床榻跃起,以防卫的姿态警惕偷袭。
  枕头随之可怜地滚落在地,向前打了几个滚,正巧立在不知何时已在桌前静坐的萧骋的身后。
  天光大亮,晨光透过营帐顶部的通风口坠落。
  “……”
  燕羽衣一时算不出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或者……他看看萧骋那套整洁的被褥,萧骋有休息吗?
  好像没等到萧骋就寝,他就已经睡过去了。
  “萧骋。”
  难得做梦,却好像是个没有结果的噩梦。燕羽衣长叹,重新坐回床边整理衣襟,揉捏着僵硬地脖颈问:“现在什么时辰?”
  然而可惜的是,萧骋并未搭理他。
  莫名地,燕羽衣鬼使神差地想到自己受罚,趴在府中歇息那几日,萧骋也是背对着自己,将他的话当耳旁风。
  如果他不是装作镇定,而是真的听不到他的声音呢。
  名册里的那个裴谵,是个聋子。
  眼睫疯狂地颤动几次,燕羽衣为自己荒唐的联想感到可笑,但又后怕,于是攥紧拳头问。
  “裴谵。”
  “萧骋,折露集里的裴谵是你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只有萧骋手中逐渐翻动的书页沙沙作响。
  燕羽衣将自己在折露集所闻通通复述,萧骋还是没理他。
  至最后话音的末尾,他被喉管拥堵的气息淹没,遗忘究竟该如何吐息才能将心绪平定。
  猜想从虚幻的风化作实体,重如千钧,沉甸甸地砸至心间最柔软的部分。
  他确定。
  确定萧骋是大宸尊贵的亲王。
  是狸州商会的那个裴总商。
  也是……
  折露集那年“猎物”名单中的……少年裴谵。
  第67章
  没有亲眼所见之事,皆为凌驾于事实之上的揣测,若想真正得到什么切实的证据,便不该提前轻举妄动。
  燕羽衣秉持着这份原则十几年,却仍然面对有关于自身的诸事而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
  他是在什么时候,理所应当地将萧骋划分为自己领地中的部分呢。
  彼此之间的利用,也能刻印足以牵动心绪的痕迹吗。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的人,燕羽衣扪心自问。
  作为将领,保持绝对的冷静与旁观,方能纵览全局裁决判断。显然,现在的燕羽衣已经无法再以不近人情的条件约束自己。
  将事实完全摊开展露于眼前,从无法接受,再到决意面对,燕羽衣艰难地花费了足足一年的时间。
  幸而有这份缓冲的机会,才令他难平的心绪不至彻底崩溃。
  拾起枕头,燕羽衣抱着它从萧骋身边绕过,故意用手拂过他披散的长发,制造些足以令萧骋警觉的动静出来。
  果然,下一秒,萧骋精准地握住燕羽衣光裸的脚踝,顺势抬头直视他:“醒了。”
  “嗯。”燕羽衣点点头,勉强勾起笑容,“如果被人发现我在你这,会惹得不必要的麻烦。”
  萧骋却好像看出燕羽衣的犹豫:“折露集的事,我不逼你。”
  “没人能逼得了我。”燕羽衣挪走萧骋面前的书,掌心按住封皮,纠正道。
  四目相对,从萧骋那双深幽的瞳孔中,燕羽衣看到倒映着的自己。明明只要他们其中一人坦诚,或许当前的所有疑惑尽可消除。
  但他和萧骋偏偏都不是这样的性格,呼之欲出的事实好像狂风中的风筝,只用岌岌可危的那根细线捆绑,终有一日会被四面八方裹挟而来的锋利碎屑撕扯得粉碎。
  真正到了不得不进行抉择的那刻,选择维护洲楚,保住西洲的荣耀,还是尊重事实,以绝对的正义去审判上百年的事实。
  燕羽衣这次没能做到往常那般的预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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