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走半个小时到光跃村,柏油马路转为泥沙路,松散如粉,车一过扬起一阵尘土,满身满脸。转上一道长坡,直到山顶是一家小学,学校门口一栋二层楼便是王晏华家。
  还在坡腰上时,本沫便站着不敢动了,她看见大姐正从屋里出来,先是一惊,而后形色严厉,尤其是她的眼睛,越来越像凌老太凶悍毕露的形象,骂道:“你这每天野马似的,带着妹妹来这里也不知道拾掇一身,看看你什么样?头几乌,面几黑,赤手赤脚,还穿一身短衣短裤,不羞不臊。牯不像牯,妹不像妹,倒像是无爹无娘的野人,野人比你还要晓得遮掩,不晓得眼皮深浅,来这里丢人现眼的。”
  本沫见大姐这样骂,站在外面一动不动,自出嫁以后她那副尖酸刻薄骂人的嘴越发可怕,正不知所措时,大姐转身说道:“还不快进来。”
  刚进大门,恰王家婆从里屋走出来,问道:
  “这是两个妹妹?什么名字?多大了?”
  “是,本沫和本唯,一个十三岁,一个八岁。”本华说。
  “差了五岁,我看着差不多高,还以为一般大呢?”她一直怀疑的打量着她们,笑道:“华华,这小的长得水灵灵的,模样像你。”接着目光转到本沫身上,盯着她的腿瞧,叹道:“哎呀,这双脚,这是夏蚊咬的,整条腿前前后后无一块好皮,红一块黑一块,残疤迹迹,啧啧!”再要看时,早已被大姐拉走了。
  进房后大姐又骂:“我就说你连野人都不如,这一手一脚的残疤,裸在外面,别个不是像看猴一样。”说着将衣服重新给她换了,两人跟着大姐赶集仍回来。
  云秀看着荣芝这副混沌样,心里恨,又不能说,家里凡事一个人扛着。荣芝做些零工,零售,直到次年端午。
  正是端阳节,云秀一整天心神不宁,因赵姥姥身体有恙,她一整天悬着心,又一屋子客人,不得空下去看一眼。到傍晚,云秀悄悄在本沫耳边说:“你下午看看姥姥好些没,听讲因过节多吃了个粽子。”本沫应着下去了。
  赵姥姥遗孀多年,仍吃轮饭,到底与先前不同了,这些年不知她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难,她虽有六子十四孙,均为女人当家做主,有嫌弃不给吃的,不肯住的,骂的,讽的,唯有她自个儿知道。
  凌老太待她是个例外,她待外人都有一副热心肠。虽然凌老太待她好,比别个媳妇都要好,但自从知道云秀,她打心里明白,凌老太的好只是做给别人看,让世人夸赞,多少带些虚假把式。而云秀,她只不过是凌老太底下的小媳妇,待她不过一个“真”字,一片赤子真心、良心。
  本沫走到白面金字的老屋门口,隐隐约约听见有一阵人声,她走进大堂后转右站在赵姥姥房门口望去,黝黑的长廊里,乌泱泱站着一堆人。
  只见其中一位姆姆,生得体肥面阔,语声高亢,有些傻里傻气,人都称‘锉姆’。只听她高声喊:“江大夫,她就是中午多吃了一个粽子,婆婆是噎着了么?”江大夫不答,又看见他与几位爷背着人低声说话,一时摆了摆手出来了。一时屋里,男的阴沉,女的阴哭。
  本沫手脚发软站在原地,又看见那微光处赵姥姥躺在床上撮空理线,嘴巴张开,像是要说话。锉姆问道:
  “婆婆,你要说什么,我听着。”
  “云......秀。”赵姥姥道。
  “婆婆,你是喊二姆?凌映云?”锉姆只听到“云”一字,只当是喊凌老太。
  “云—秀。”赵姥姥摆了摆手,将“秀”字拖出长音。
  “婆婆,你在等云秀么,赵荣芝老婆陈云秀么?”
  “嗯。”赵姥姥鼻里响亮一声应道。
  “她没得空,二姆让她在家看孩子,二姆在来的路上了。”一语未完,赵姥姥闭着眼,一口气退了……顿时房里大放悲声。
  本沫狂奔到家,见了母亲,脚底发软跪在地上喊:“咩,姥姥死了。”云秀一听,一屁股摊在地上,嚎啕大哭。
  晚上,赵书记回来取钱办丧事,喊了半天凌老太不见人影,荣芝身无分文,两个只能坐着干着急。待荣芝要出门找时,凌老太正走进家,还没等赵书记问,她先说道:
  “没有我怎个搞法,你们两个总没有我办事利索,都是面皮子软,不肯张口的。我先去陈云秀瓷厂,顺着她老板家去,先预支了五百块工资,好说歹说,人死为大的份,当真给了我现钱。我再去村长家说明缘由,你原先在村上做了几十年,我张口他不得不照顾,村上也有所表示。”
  “你这卖头卖脸的,这所好意思,世人都逃不过你的算计。”赵书记道。
  “我是不再怕的,就是讨个利来!”
  赵书记思母含悲,难以形容的悲切,不去理会,荣芝也灰头上楼去,云秀便问:“凌老太这是去哪里,让你这样找。”
  “去你瓷厂预支了五百块钱回来。”荣芝说。
  云秀一听激动起来,矮凳一翘,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喊道:“哪个听过婆婆死了要支取孙媳妇的工资办丧的,说不出的理由,偏生只有她那脑壳,歪主意算尽搜刮剥削我的心血。哼!说是说,婆婆待我一世恩情,用在她身上我值命,有骨就在外说清楚,用的是我的血汗钱。”这时她又想起赵姥姥曾对她说的话‘你千万要忍气,凌老太这一世到底会有坏下场,我是没眼看见了,我闭眼能预着,你这一世到老会好起来,好人会有好报的。她今后再怎么对你,你就是要忍气,勿同人争,要同命争!’想着忍了又忍,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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