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只要再忍一年……一年就好……”
  那天晚上入睡前,她如此喃喃着安慰自己。
  心里怀着未来儿女绕膝、含饴弄孙的美好幻想,螽羽久违地很快便入睡了。
  -
  半夜里,螽羽忽然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吵醒。
  她所在的这方院落是大宅西角一个久无人居的小院。因着今日夫人要求她为婢一年,老爷自然也就没敢给她拨几个伺候的奴仆。
  即是说,这个院子里眼下只有她一个人。
  此前十年她居住在京城,后来沦落风尘,也总是和其他姑娘们挤在一个房间中睡觉,哪里见识过南方山谷村镇夜晚的漆黑与静寂。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十分诡谲。她只知道声音是门外传来的,但分不清远近。
  她不敢点火,小心翼翼走到窗边,透过缝隙朝外看。
  院落里覆盖着层层夜色,月光不时被乌云遮蔽。
  西角院墙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掠了过去。
  ——是猫吗?
  但好像比猫大一些。
  月影绰绰,她看不清楚更多……
  院子里不知何时又已变得安安静静,那窸窣声悄然消失了。
  夜里很冷,她身上只穿着薄薄一件亵衣,冷风一吹,冻得打了个喷嚏。
  就在她闭了闭眼皮松缓神经,再次睁开的刹那间——
  一只闪烁着幽光的眼睛正正抵在窗缝上与她对视。
  “啊!”
  她尖叫一声,吓得晕厥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亮了。
  身体冻得冰凉。
  朝四周望一望,原来是自己睡在了窗边的榻上……紧接着,她想起了昨晚上的事。
  ——是梦吗?
  这会儿,她注意到屋外吵吵嚷嚷的。
  顺着声音找出去,穿过一个小庭院。木门开着,她凑到门边往外看。原来,她所居住的院落的西墙,就临着张宅的鸡棚猪圈。
  难怪风向变化的时候,总闻到臭味……
  只见鸡棚里横七竖八倒着歪斜的死鸡。张府家大业大,豢养的家禽也多,这场面着实血腥,从脖子里流出的鸡血淋漓喷洒了一地,粘着鸡群挣扎时挣下的羽毛。
  原来她昨日听到的各种声响,正是鸡棚发出来的。
  几个家丁凑在鸡圈边,议论纷纷。
  “棚子里的鸡昨晚都被咬死了!就剩下那几只飞出去的。”
  张祐海和夫人也在。
  张祐海扶住夫人的肩,捂住眼睛长叹一口气:“罪过,罪过啊……”
  “怎会这样?”夫人开口发问,语气倒是淡淡的。
  家丁绕着鸡棚上下检查:“没看到棚子哪里有坏损。大约是栅栏不够高,被黄鼠狼狐狸钻了进来。还是得养几条大狗才行。”
  另一个家丁愤愤骂道:“该死的东西,一只都不吃,却全都咬死!”
  “呵……不会是最近咱们张家惹到了狐狸精吧?”
  这么说的人,是站在夫人身边的小婢女。
  一边说,一边还故意瞟了螽羽一眼。
  螽羽连忙低下头,走过去挨着张祐海,挎住他的臂弯。
  张祐海拍拍她的手以作安慰:“这儿离你的院子近,昨夜怕是吓着你了吧?”
  “贱妾昨晚听到响动,不知是鸡圈出事,若是知道,早些禀报,大约就不会造成如此惨状。都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错。你初到乡下,对这些事还不懂。”
  “是,贱妾往后会一一学习起来,为老爷夫人分忧的……”
  张祐海看着她,顿了几顿,压低声音说道:“你行事仔细谨慎便好。深山里多野兽猛禽,小心为上。”
  “明白了。老爷对我如此关心,贱妾心里高兴呢,昨夜发的梦魇这就都散了。”
  “好,好。”
  张祐海握住她的柔荑拍一拍。
  看到这幕,夫人慢悠悠从鸡棚旁走过来。
  她笑眯眯看着螽羽,尖声道:“蝈蝈儿,过来!”
  “啊!是!”螽羽一哆嗦,赶忙小步走到夫人身边。
  “扶我进屋去,伺候我和老爷用膳吧。”
  “是。”
  螽羽看着夫人抬起手,连忙伸手扶住。
  夫人的手小巧白皙、温热柔软,只是掌心与指腹都生着茧。与螽羽手上练琴练出的茧子不同,夫人手上的茧是均匀铺开的薄薄一层。
  夫人袅袅婷婷朝前走着,带着螽羽掠过一道道门廊:“你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应当与你说一说。”
  “是,贱妾听着。”
  “张府是从前老爷的曾曾祖父为官三十载,致仕归乡后置办起来的府邸,所以才挂着‘府’字牌匾的。到如今也有百余年历史了。所谓物老成精,自然这府里便有不少冤魂、鬼怪的传闻……”
  “鬼怪?”
  “比方说,老太爷的一个小妾,正是在西院园子里的老树上自缢身亡的。”
  螽羽顿时想起了那只在窗外幽幽放光的诡异的眼睛。
  难道昨夜不是梦?
  真是遇着鬼怪了?
  她一下子吓得踉跄了一步,踩着了夫人的衣摆。
  “哎哟!”夫人被绊倒,斜靠到她身上。勉强站稳后嗔了她一眼。
  她连忙低头道歉:“对、对不起。”
  她总低头。一低头,原本圆润如玉的下巴显得小巧纤薄、楚楚可怜,一排漂亮的睫毛像粉桃花瓣被风雨吹打似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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