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云……师尊,”祝时晏及时改口,“他怎样了?”
  云骄没有立即回答。
  为祝时晏探过脉后,满脸沉凝。
  “他身上灵力暴冲,经脉承受不住……”沉吟片刻,又继续道,“许是我在他身旁妄动灵力,害他如此。”
  祝时晏听了,心里一沉。
  那不正是因为云骄对自己施法,导致这边的肉身承受太多灵力?
  他满心忐忑,脸上只作不知:“现在怎么办?师父的汤药还在桌上。”
  “先不用汤药。我想办法为他引出灵力。”
  祝时晏道:“他现在不能运功,只靠师尊从外引出灵力,恐怕得费一番周折。”
  在他说话间隙,云骄已经抄起床上之人的膝弯,将他横抱而起,向门外走去。
  “时晏,你让铜板通知净缘,发信请人来为祝时晏探诊,他自然知道怎么做。另外,备一套干净中衣。”
  说完,已经穿过竹间幽径,直往后院而去。
  “师……”
  祝时晏话梗在喉头,满脸通红。
  因为他想起,后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潭常年冒着热气的灵泉。
  铜板听说祝时晏伤势变重,大惊失色,拔足奔向无相塔去找净缘。
  无心苑在无相宫中地处偏僻位置,不管往哪个司部都要一大截路。铜板离开时都没来得及给祝时晏找件中衣。祝时晏只得自己翻出一件干净中衣来。
  云骄满心里只有伤重的道侣,遂只让备一件中衣,倒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所以祝时晏很贴心地又找来一件合乎云骄身高的中衣。
  *
  灵泉周围翠竹环绕,流水在山石间泠泠流淌,氤氲雾气甚至蔓延到周遭竹林当中,幽邃深长。
  云骄让祝时晏靠在泉中的石头上。
  两人衣衫都被水浸透,云骄剥开他湿透的一层衣裳,并指在他膻中章门等处一拂,解开方才封锁的穴位。
  祝时晏又是一声闷哼,点点血迹从他嘴角滴落,化入池中散开。
  云骄双指在水中一划,灵泉中的灵气旋涡一般汇集到半空,凝成一颗球。
  热雾顿时散了少许,环绕祝时晏的泉水开始从他身上汲取暴冲的灵气。
  无心苑里的黄昏结界将这方池水映得金红,竹影横斜,竹叶瑟瑟作响。
  祝时晏垂着头,睫毛上洒满金辉。
  云骄托着他的手臂,心中却想象不出他现在的模样。他只觉得对方手臂变得瘦了,皮包骨头似的,从前用剑练就的骨肉匀停的手感一去不回。
  不知多久过去,祝时晏身上多余灵力仍未清空。云骄脸色沉静如水,额头却早已布满汗珠,他把人拉进怀里,肌肤寸寸相贴才让那缓慢流淌的灵力变得快些。
  祝时晏不省人事,头耷拉在他胸前。像个秤砣拴在心上,沉甸甸地坠着,三千个日夜过去都未落地。
  “时晏,”云骄将唇贴在他额头边上,说道,“我方才还以为你醒了。”
  怀里的人合着眼,肩胛骨骼被紧紧拢着,压得发出响声,都也无动于衷,像个任人摆布的玩偶。
  泉中热气将他眼尾熏出一片红热,哭过似的。
  云骄一言不发,手掌紧紧握着他的肩,全神贯注为他梳理经脉。
  据说瞎子更适合修道,因为不能视物,故而心无旁骛,不被繁事所扰。然而云骄在祝时晏昏迷后,修为却再无精进。自他眼盲,最扰他心性的,就是祝时晏。
  世人皆言云骄是当今仙道第一人,继祝时晏之后最有希望飞升的一位,只有云骄心知并非如此。
  却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为何祝时晏飞升而去,却还要留下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成为他修道之途的一堵高墙,一道天堑。
  云骄捏着他下颌:“你不打算回来了吗?”
  他声音低哑,俯下身时连吻带咬,透出一股将之拆吞入腹的狠戾。
  祝时晏被迫仰着头,承受这个泄愤似的吻,一样是毫无回应。
  不远处的一片竹径隐在屋舍的阴影里,祝时晏端着两套衣服自前院而来,行至此便若有所感地顿住了脚步。
  隔着重重翠竹,他远远看到池边一截皓白的手腕,了无生气地摊在岩石上。
  有人长发被水打湿,丝丝缕缕贴在肩头。蒙眼的缎子不知何时散落,浸入泉中随波逐流。
  亲吻间隙,云骄的面容在竹丛间转瞬即逝。他眼皮清心寡欲地阖着,呼吸却是欲念横生,是思念成疾,心有不甘,是无所适从,求而不得。
  祝时晏挑了块干净石头将衣服放下,便默然退回了前院。
  他捡起早上落在庭灯旁的竹竿,开始练剑。
  空心竹竿在他手里宛若开了锋的利刃,时而横扫六合,时而剑走游龙。
  剑风搅动之下,竹丛不安地摇摆晃动。
  他只觉内心益发躁动,一股气堵在胸口。
  成为天道又算得了什么?
  补不了福祸憾事,圆不了世间盈缺,只待坐看人间起落,隔岸观火。
  无心苑的黄昏之景十年如一日,像北冥极寒之地冻住的浮冰,像光阴尽头,极悲极乐。
  他看向西方黯淡的残阳,足尖飞踏,挽竹作剑,朝那红日直刺了过去。
  刹那间,布满红霞的天空如同映在水面,被这石破惊天的一剑刺中后,泛起一圈圈大小不一的涟漪。
  祝时晏知道自己找到了结界的阵眼,在竹竿端部发力一推将之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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