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等他再度掀开车帘,手里拿着把宁青花,以及一包热腾腾的乌团子,还有金丝卷等各色小食交给她。
  崔韵时丝毫不跟他客气,随便打量了一下那些食物,全是她今日在市集上多看了两三眼的东西。
  这些为了博取好感的小把戏她见得多了,她绝不会放在心上。
  难道她不会照料好自己吗,用得着他花这些小心思?
  谢流忱唯一让她大开眼界的,就是他从前明明做过那么多伤她心的事,现在却还有脸哭哭啼啼说爱她。
  他的脸皮和痴心妄想才是她前所未见之物。
  崔韵时一手捧着花,一手拿着乌团子就吃了起来。
  花香四溢,盖住了谢流忱身上那本就浅淡的雨后空山的气味。
  崔韵时原本嗅这花香嗅得开心,忽然想起谢流忱最讨厌这么重的香味。
  从前他要来她院中时,她都得体贴地按他的习惯撤去香炉,开窗透气,散去房中一切气味。
  现在这样重的花香,估计他心里难受至极。
  她这么一想,闻得更加开心。
  能让谢流忱不愉快,她就愉快了。
  她去瞥谢流忱的脸,想从他脸上看到点不适的表情。
  两人目光相撞,谢流忱先垂下眼。
  他安安分分地坐在她对面,就连脸上的表情也是恰如其分的乖巧,好像一只驯养得十分温顺的家猫。
  主人不伸手,它就不会抬起爪子伸过来碰人。
  又在装模作样。
  崔韵时在心里骂他。
  马车轻晃,谢流忱将她转赠给他的那支宁青花在膝上重新摆端正。
  他说:“问江楼有一道桂花烧鹅做得格外好,今
  晚我们去那里吃好不好?”
  崔韵时不想如他的意:“我不想吃,也不想去。”
  “那我们就不去,”谢流忱却笑了笑,“都听你的。”
  他看出来了,她在故意跟他对着干,想让他不高兴。
  可他怎么会不高兴,她这一会儿对他是气,而非恨。
  总之,只要她不要因为对他的怨恨而自损身心,为此痛苦煎熬,她拿他当个出气包随便捏捏打打也未尝不可。
  她能开心就很好了。
  ——
  马车走走停停,等终于停下时,崔韵时才发现到了问江湖附近。
  难怪他会提起问江楼的桂花烧鹅,问江楼就建在问江湖岸边上。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问江楼上红绸飘飞,大红灯笼一盏盏地挂着。
  湖面上碎金跃动,美不胜收。
  两人登上一只早已准备好的画舫,水波轻荡,画舫渐渐远离岸边。
  崔韵时和谢流忱对坐着,没有马车外路人的欢声笑语填充两人间的空白,沉默兜头笼罩下来。
  谢流忱看着不断远去的波痕,心想他其实不该到水上来,他一向对水能避则避。
  只因寻常人若落水,至多就是死了,而他若意外掉入水中,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试想一下,寻常人在水里会淹死,而他只会死去活来,却一直被沉在水底无法自救,不断地重复窒息而死的过程。
  死对其他人来说是一种结束,对他来说,是生死交叠的千万个片刻之一。
  他仔细回想和她初见那一回,他为何会到水上去,竟然找不到特别有说服力的原因。
  或许是他带的随从众多,自信若出了意外也有人施救,或许是那艘寻日舫驶得离岸不远。
  可无论哪个理由都不足以让他上船,现在想想,似乎冥冥中他就是为了与她相遇才会去到那艘船上去。
  谢流忱觉得他真是在胡思乱想,可倘若真是天意要他们结缘,那该多好。
  月下和那个所谓大巫都在说他们是一对天生的怨偶,但这两个傻子没有注意到,怨偶也是偶,不先结为夫妇,如何成为怨偶。
  照这个想法推论下去,他和崔韵时从降临到这个世间的那一刻,就注定要结发为夫妻。
  他不相信月下关于怨偶的说辞,可是他好喜欢他们注定要相识成婚纠缠这一说法。
  谢流忱看着她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脸,和毛茸茸的头发。
  湖风瑟瑟,向她那边吹去,吹得她每一缕长发都远离了他。
  她就像神话中短暂羁留人间的仙子,随时都会抛下他这个凡夫俗子,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去。
  明明是很好的景致,心头却忽然涌上一阵无可名状的悲伤,他只能一直这么看着她,看到眼眶发热。
  崔韵时也在沉思,她还记得谢流忱说他第一次见她就是在寻日舫上。
  这让她有了新的猜想,俗话说,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
  或许谢流忱是真的答应和她和离,没打算耍心眼,才会带她到船上来。
  若真是这样,她还真高看他一分,算他终于做了回好事。
  崔韵时一想到近在眼前的自由身,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她面露些许笑意,远望波光粼粼的湖面,伸手撩了一捧水远远地泼出去。
  水花飞溅,几滴水珠眼看着往谢流忱那里飞去。
  崔韵时转头一看,果然看见他的肩膀被水打湿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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