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这导致杜惜桐有阵子一见到谢流忱,脑子里就跳出三个字:贵贵的。
  可他现在一副刚从血水里捞上来的模样,完全不贵贵的,看起来像快死死的。
  杜惜桐大惊失色:“恩师,这些血不是你的吧?”
  “先出去再说。”谢流忱自然不能承认,一个人若是流了这么多血,早就活不成了,可他却能活下来,任谁知道真相都会怀疑他还是不是人。
  他出去这一路都没有再遇上崔韵时,他心知杜惜桐不大可能那么凑巧见过她,可还是问一句:“你可曾见到你师母?”
  “见到了,师母和女世子他们在一处。”
  杜惜桐看见谢流忱听到这句话时眼睛亮了亮,这一点亮光太过干净,和他布满血迹的脸极不合称。
  ——
  谢流忱一从洞里出来就要求烧一桶热水,他要沐浴更衣,还要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袍。
  这个要求虽然离谱,可他深入敌阵,还向外递送消息,告知此处的具体位置,以及该避开哪处毒瘴,携带什么药物来防御毒虫等细节,减少了伤亡。
  冲着这件事,他的要求被满足了。
  谢流忱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再将两只手都包扎好,尤其是右手,包出了像有一整只完整的手的模样,绝不能让崔韵时看见这样丑陋的伤口,更不能在将来这只手长齐全之后,让她觉得他是非人的妖物。
  做完这一切,他刚想去见她,踏出门又想起来,头发还湿着,好不美观。
  他只得站在山坡上,让风带走发上的水气。
  和风吹拂过面颊,像是谁的手在轻轻抚触,他闭上眼幻想,他正靠在她的膝上,这只是一个寻常的休沐日。
  从他们成婚以来,他们就一直如此恩爱。
  他们在院子里一起种下三棵石铃树,他们去过东山看秋错花,也去过南池州,在他的家乡住上两三个月。
  晚上并肩躺在榻上时,他们会偷偷议论其他人的是非,交换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今年是他们成婚的第六个年头,他们到这里踏青,她在草地上坐下,招呼他靠在她腿上。
  而他渐渐睡着,等他醒来,他会告诉她,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的他从不曾站在她身后,每当她和他的妹妹有矛盾,他都站在妹妹那一边,旁观她为自己据理力争的可笑模样;他还因为父母婚姻的不幸,而拒绝承认对她心怀情意,又不能自控地介怀她对白邈的挂念,所以既不愿放她离开,又故意折腾她,不想让她太好过。
  梦里的他对自己说,只是将她当作一只宠物鸟,随便养着取乐逗弄,一切都只是一场游戏。
  其实他喜欢她,又怨恨她。
  他怨恨她的存在,若世上没有她,他又怎么会喜欢上一个人?他又怎么会受这些煎熬?
  这时崔韵时会说什么?
  她会说你又做乱七八糟的梦了是吧,你怎么敢这样对我,打死你。
  然后捏起拳头往他的手掌上撞,跟他说白邈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男子要大度一点,才会得到妻子的疼爱。
  他们就这样一年年地过,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她老了,变得不漂亮了,可是他有红颜蛊,他会老得比别人慢,会比她瞧着年轻。
  她不好看,他还是很好看,这样就没有人和他抢了。
  原来他想要的是这样的一生,可是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做错了。
  他一直嫉妒白邈,后来嫉妒薛放鹤,他以为自己是嫉妒他们被崔韵时善待,被她喜爱。
  可是他其实也很嫉妒他们一开始就知道这种感情是喜欢,他们清楚地明白他们爱着崔韵时,所以永远都不会做出让她痛恨之事。
  有湿润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他以为又是头发上未干透的水珠,等它们落到手腕上,温温热热的。
  他才恍惚地摸了一下脸,原来是他自己的眼泪。
  ——
  薛朝容发了高热,好在此地是苗人的地盘,有不少药材。
  崔韵时煎好退烧的汤药回来,一路上听了不少消息,这次突袭几乎抓获了所有乱党,只有一个所谓的大巫和她的心腹逃得飞快。
  还有兵士在搜捕躲藏在附近的一些流散乱党,提醒她也小心一些。
  崔韵时谢过那人的好意,继续往回走,快到地方的时候,她看见树下站着一个人。
  那人回头,两人对视片刻,崔韵时知道是她履行约定的时候了。
  她说:“我把药端进去就出来。”
  “好。”
  崔韵时心想,谢流忱只说了一个字,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反倒透着说不出的温柔,这就是他让除她以外的人都如沐春风的秘诀吧。
  他有那么多能让人安心的技巧,可是却吝啬于用在她身上。
  崔韵时只进去一会就出来了,谢流忱等在木阶之下,她问:“你想去哪谈?”
  “你有什么好地方吗?”
  崔韵时随手一指一片平坦的草坡:“就去那吧。”
  她走到自己选的地方,刚要席地而坐,又想起他爱干净,不愿让这些草屑沾在自己的衣裳上,她准备换个地方,他却已经坐下了,没有多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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