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他将怜枝带回来了,他很爱沈怜枝,多年过去,其实陆景策心里很明白,人是人,畜生是畜生。
  他可以毫不留情地抛弃那只狐狸,却无法割舍沈怜枝,爱得不到,就恨好了,爱与恨都是让人难以忘怀的东西——听起来是一样的。
  “陆景策。”怜枝低声开口道,“如果世事可以重来,我宁愿在周宫中被人欺侮死,饿死冻死——也不想再与你有什么牵扯。”
  曾几何时那个金贵的少年填满了怜枝的整个心腔,长他两岁的表哥是他所有的依靠,是他心头岿然不动的高山,而今时今日——高山倏然崩塌,他躲闪不及,被碎石压得鲜血淋漓。
  他如梦似幻的,饱含旖旎情思的年少,就是一场骗局。
  甚至陆景策这个人,本身就是一场骗局。
  “可是世事不能重来啊。”陆景策不以为然地笑了,“你不会饿死冻死。”
  “更不会,也不能躲掉我。”
  ***
  孟家全族被诛——行刑那日,陆景策将怜枝带进周宫。
  今时今日大周无主,陆景策回周宫与回他自个儿的楚王府一般自如,陆景策下令在宣政殿大殿前行刑。
  陆景策带着沈怜枝站在高处楼阁上,俯瞰着低处的刑场,刽子手手臂一挥,血雾便漫洒在半空中,染红半边天,头颅骨碌碌地在地上滚着,怜枝不忍地侧过身,却又被陆景策扳正了身体。
  “躲什么?”
  “看啊——他们都死了。”
  欻——刀锋劈下宰相的头,在地上拖出一长条血痕,陆景策贴近怜枝的耳廓,“当初,就是他向你父皇谏言将你送去夏国和亲的。”
  “都是因为他,才致使我们分开。”
  “怜枝。”陆景策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耳垂,“哥哥替你,替我们报仇了。“
  “都怪他们。”陆景策说。
  他的动作缱绻温柔,扣着怜枝肩膀的手只是微微施力,他身上那股幽幽的甘松香裹挟住怜枝的身体,浅淡的,那是令人沉迷的气味,可怜枝却觉得自己想被一只血淋淋的,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鬼给拥住了。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不是没见过人身首分离,却也是第一回见到如此血腥的情景,这么多人……血几乎要流成河海,陆景策忘情地嗅闻着空气中的,浓郁的血味,直到一声凄厉的哭喊声打断了他的陶醉——
  “陆景策!!”那是被押在地上一身狼狈的孟仕达,“你不是人!!!”
  “茹娘是你的人,弑君的是你,你……”孟仕达的眼角渗出鲜红的眼泪来,“甚至你弑君,也不是第一回了……”
  “孝文皇帝(即沈怜枝的父皇)的死,你心里最清楚,他怎么会忽然暴毙,那方士呈上的仙丹怎么会出错,你也最清楚,那方士是谁带进宫里来的——是你!!”
  “还有……还有废太子的死。”孟仕达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怎么会突然自戕?究竟是谁杀了他——陆景策,是你!!”
  “是你啊!!”
  他疯了一样转着脑袋,目光掠过边上被陆景策召来观刑的所有朝臣,可那帮臣子怎么敢抬头,只是低着脑袋躲避他的目光,陆景策好整以暇地看着底下趋近于疯魔的孟仕达,像看一条发疯跳脚的落水狗。
  他完全可以让人砍了孟仕达的头,彻底地止住他的话,可他偏偏就让孟仕达说完了,在怜枝面前说完了——陆景策的唇边甚至还挂着一抹笑容。
  这抹笑简直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这些事全是他的手笔,可是……那又能怎么办?
  谁能动的了他?早在先帝蠢到沉溺于酒肉声色,将朝政大权全然交予他时,这天下便已是他陆景策的囊中之物了。
  沈怜枝原以为自己会惊骇的,可当他知晓陆景策所做的那些事后,再得知这些也就心如止水了,许多年前小安子的话利剑一样穿过他的头颅——
  “有太监瞧见过世子殿下的人出入宗人府……”
  再之后,那小太监便死了。
  他早知皇兄的死是陆景策明着嫁祸给孟家,可他父亲,他那早就化为一抔黄土的大皇兄,竟也是陆景策下的手——一切都说得通了,怪不得他们死的这样蹊跷。
  陆景策真是不管不顾了,把自己内里最脏,最恶的一面剖开给怜枝看,几乎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态度。
  脱掉那层翩翩公子的皮让他感到无比的畅快,简直像阴湿沼泽地里的鳄鱼,在黑夜中朝着怜枝张开嘴,显露出森白的,还掺杂着血与肉的夹齿。
  “还愣着做什么。”等孟仕达说够了,说累了,陆景策才施施然地发号施令。
  “杀了他。”
  第78章 噬骨
  沈怜枝对陆景策说:“你不得好死,天诛地灭。”
  陆景策不以为然地挑起一侧眉尾,捏着帕子替怜枝擦拭唇角吐出的污秽,“怎么,你很生气?”
  “别皱着眉。”他抬手抚平了怜枝的眉心,指尖又按在怜枝唇角,微微地向上施力,“笑一笑啊,怜枝。”
  “哥哥喜欢看你笑。”
  怜枝真是觉得荒谬极了,啪的一下打掉了陆景策的手,他猛然向后退了一步,睨向陆景策的目光满是嫌恶与防备,好像站在他面前的是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陆景策,你真的疯了。”
  “你杀了我的父皇,我的两个皇兄,几乎杀光了我所有的亲人,你还指望我对你笑逐颜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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