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男人的声音低沉、杂乱,有一搭没一搭地在黑夜中响起。
就是因为他,自己才半宿没睡着。
一个一文不名的俘虏罢了,还真拿自己当回事了?楚晏本就心中有气,此刻忍不住发怒:“荀、清、臣。”
“你别给我装疯卖傻。”她飞快坐起身,捏住他的鼻子。
男人呼吸不得,果然睁开眼睛,像溺水的人一样张开双臂,拼命地挣扎。一双漂亮的凤眼,在夜中依然明亮得惊人,只是不如往日灵动,甚至有些涣散。
楚晏松了手,却不是因为他那软绵绵的抵抗……打在她手掌上的气息,已不能用灼热来形容了。
她皱紧了眉,低头探了探他的额头。
意料之中,一片滚烫。
难道是真烧傻了?
“阿晏……”他仍旧在唤阿晏,断断续续地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那张清贵绝伦的脸上,满是痛苦。
楚晏掀开被褥,正欲起身。荀清臣又勾住她的手,现在的荀丞相就像是一根没有支撑的藤蔓,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
他的身体热得像是块烧红的炭,但手脚却又一片冰冷。
楚晏曾经历过这样的情况,知道这是热度还会继续往上攀升的征兆,不悦地抿紧唇,捡起脚踏上散落的衣服,胡乱给他套上。
“阿晏……对不起……”
楚晏冷笑,“姓荀的,别以为你借病装疯,说两句糊涂话,就能将旧账一笔勾销。停下你那些不切实际的痴心妄想,我与你,与楚朝,不死不休。”
男人在她的动作下浑身一抖,渐渐地,连牙关都在不可遏制地战栗。但好歹是不乱说话了。
果然是在借病装疯吧。
楚晏的动作故意重了几分,将人勒得直闷哼。
不对……楚晏眼神一凛,提着人的衣领将人揪过来,又用手指扳开他紧闭的牙关。
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便扑至鼻尖。
现在竟还和她玩咬舌自尽那套了?
楚晏怒从中来,脱下手套,泄愤一样,用指尖搅弄他的唇舌。修长的手指在柔软的口腔中不断肆虐,消瘦的青年条件反射一般崩直了身体,不停地干呕。
津液和着血液,变成了浅淡的绯红色,顺着嘴角慢慢流下来。不知何时盈满了眼眶的泪珠,也一颗接着一颗,沉甸甸地坠下来。
男人的眸子睁得极大,眼也不眨,就那么直直地望着她,像是无声的哀求。
楚晏一时停下动作。回过神来之后,心情愈发不快。
手指从口腔中退出之后,荀清臣依然大张着唇,清瘦的脊背弯折,胸脯微微起伏,艰难地喘息。
可即便是遭受了这样的对待,他仍以一种依赖的姿态靠过来。
干燥而粗粝的唇一开一合,碰到楚晏没戴手套的右手。
楚晏觉得自己仿佛碰到了一块粗糙的纱布,嫌弃地将他推远。
病中的男人好似不觉得才被咬破的舌头疼,嗓音破碎含混,“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放下前尘了,阿晏……阿晏。”
楚晏站起来,神情冷凝到了极致。
双亲蒙冤受辱、饮恨而死,故土落于异族之手,满目疮痍——六年前,她就知道自己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纪。自掌兵以来,更是时刻谨记,不让外人看透自己的情绪。
然而,当荀清臣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平平淡淡地将昔日的称呼喊出来时,她久违地感受到了愤怒,由衷的愤怒。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喊我?”
“荀清臣……你怎么配这么喊我?”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
良久,世子殿下的军帐重新点起烛火。
已经歇下的易棠被楚晏的亲兵从被窝里薅起来,任劳任怨地诊脉、包扎、写方子。
烧糊涂了的病人从没停下喃喃细语。而满脸写着不耐烦的楚晏,正坐在一旁,一杯又一杯地把冷茶往肚子里灌。
“你怎么这么不讲究,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不能喝冷茶。”易棠打了个哈欠,在给荀清臣重新包扎手腕、脚腕上旧伤的间隙里,不忘谴责一句。
楚晏置若罔闻,倚在凭几上问:“你到底能不能治?”
易棠瞬间跳脚,抓狂道:“我开的药绝对没问题,他现在烧成这个样子,肯定是刚刚又受凉了。”
楚晏诡异地沉默了片刻,支着脑袋,默默研究起了这帐子的屋顶,没再说话。
“死不了,你安心吧。”
楚晏回得不假思索:“他死不了我怎么安心。”
啧。
易大神医看了眼床上病态苍白的美人,又瞥向她,挤眉弄眼了一会儿,长长叹一口气,继续干活。
“我可懒得陪你折腾了。”易棠困得眼泪都出来了,处理完病人的伤口,拍拍楚晏的肩膀,“回了,你也早点歇息。天天点灯熬油的,当心秃了头。”
楚晏点头,双眼放空,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
稍顷,亲兵端着药出现在面前。但满面潮红的病人却不太配合,一闻到苦涩的中药味儿,便侧头躲避。药匙还没碰到嘴唇,往往人就躲了老远。
士兵没法子,偷偷望了眼楚晏,又唤来一人,打算直接硬灌。穿着轻甲的士兵合力将人按住,孱弱消瘦的男人挣扎不得,无力地仰着唇,溢出破碎的喉音。
楚晏本不想管,但听着那边的动静,心里却一上一下,郁闷得紧——好像独属于自己的东西,正在被别人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