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她道:“殿下方才,借着将玉佩赠予奴婢的工夫,递过来字条,让奴婢去北门,与晋阳侯的兵马作接应。只可惜,奴婢恕难从命了。”
  北苑的交战仍在继续,声震天宇,想来是形势焦灼。
  皇城的地形原不复杂,南有正殿,东有东宫,西有掖庭,唯有北面连着上林苑,出了北门,便是一片空阔,且少人烟,自前朝起,便是兴师谋反的必争之地。
  季听儒会率领兵马从此处攻入,很不稀奇。只可惜,过程并不遂人意。
  薛晏月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听越冬剖白了这样长一通,而姜长宁只一言不发,静静听着,脸色晦暗,只道她是突然面对真相,心如死灰一般,越发得意不已。
  “齐王殿下就别再多想了,”她轻蔑笑道,“若是晋阳侯手上的二十万大军,能够尽数调来,那是她的能耐大,没说的。只可惜啊,她着急忙慌的,一缺时间,二无粮草,如今能打先头来的,不过两千轻骑。”
  “哦,您还不知道吧,除了羽林卫上下,都赏我这个老上司的面子,太师还额外调了京城两个营的守兵过来,在北苑镇着。瞧眼前这副模样,你们大约是没什么胜算。”
  她道:“堂堂齐王,一朝勾结晋阳侯谋反失败,那可是杀头的罪名。您放心,到了那一天,末将保管去送送您。”
  姜长宁仍不作声,任由她奚落。
  一旁的越冬便躬身行了个礼:“殿下,奴婢收受萧太师的好处,帮着对您下手,良心确有不安之处。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也是没办法的事,还望殿下莫怪。”
  她这才终于动了动眉头,声音沉沉的:“本王不曾薄待过你。”
  “奴婢知道。”
  “你若开口同本王直言,本王便是多支给你一些银子,让你母亲还了赌债,又何妨。走到这一步,值得吗?”
  “奴婢良心不安时,也时常这样问自己。”
  越冬垂下眼,自嘲一般笑了笑。
  “只可惜,开弓哪有回头箭,奴婢既已有负殿下,若半途而废,萧太师也定不会留我活口。事情已然是这样,一步错,步步皆错。”
  “殿下一直很信任奴婢,哪怕疑心细作是明公子,都没有怀疑到我头上。是奴婢对不起您……”
  “本王一直都知道。”
  “……什么?”
  在对方陡然转为惊愕的目光里,姜长宁沉默片刻,声音淡淡的:“本王从很早以前,就猜到了是你。”
  “不可能。”
  “你还记得吗,本王每每去春风楼谈事,你都会被楼中小倌一拥而上,推搡着去喝花酒。明面上是因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婢女,想要伺候周到,又爱戏弄你,但实际你细想想,本王与主事烟罗说话,何时让你听见过半句?”
  “你再度下毒,嫁祸给那倒霉侍人的那一次,本王全权交由你追查,王府上下,最有能力动手脚的就是你了。你看出本王没信你的谎话,要请罪再搜,本王说不必再追查下去了,并非心里没数,只是不想看你慌不择路,再戕害他人而已。”
  “还有,在晋阳侯府的那一夜,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了,甚至连烟罗都被你蒙骗了过去,拿着拾到的一块手帕,提醒本王,溪明就是细作。”
  她忽而弯起唇角,笑意带着疲惫。
  “其实也是你刻意栽赃的,对吗?”
  “您怎么就认定是我。”
  “那块手帕,的确是溪明的没错,但是他见江寒衣在雨里浑身浇透,样样都缺,遂好心与其他衣物等一起备了,叫人送过来的。是你故意从中抽出它,抛在刺客逃跑的路途上,想要引人怀疑他,而替自己撇清干系。”
  “那一夜,你久久不见人影,直到本王遇刺,才姗姗来迟,只轻描淡写道,见本王与江寒衣在一处,不便打扰,才在廊下站了半个晚上。”
  “你找遍借口,也辛苦了。”
  越冬怔怔地望着她。
  这一会儿的工夫,她脸上显得没有什么血色了,露出极大的困惑,甚至夹杂着几分羞恼。
  “您一直都疑心我?”
  “嗯。”
  “那您为什么还将明公子休弃,连夜送回母家?”
  “要不然,怎么能让你信以为真,毫无戒心,以为自己隐藏得天衣无缝,今夜再一次来算计本王呢?”
  在她们说话的当口,远处的厮杀声好像陡然逼近了许多,其间交杂着一些惊呼、混乱之声,仿佛生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只是她们在此处,看不见,也猜不透。
  周遭众人的脸色,便都难看至极。
  薛晏月先一步骂出声来:“你敢跟老娘耍花招?”
  姜长宁没有理会。
  她只是凝视着面前的婢女,轻声问:“越冬,背叛本王,你后悔吗?”
  越冬低下头,默不作声。她的神情像是挣扎了几番,良久,还是抬眼笑了一下,笑得有些自嘲,但很平静。
  “人若反复不定,是最没骨气的。我做了便是做了,功败垂成,于计谋上输了殿下一招,我也心服口服。”
  她道:“我不后悔。”
  回应她的是一支羽箭。
  从树丛后面射来,在半空轻轻一声呼啸,在今夜两军交战的喧闹声中,甚至显得很不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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