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不等邓延年回答,瘦削的手腕就被一阵灼热环住,他只好顺着力道走去,站定在一小摊前。
  贯丘也对着小贩说:“来两杯。”
  小贩扬起喜庆的笑脸:“诶嘿嘿,好嘞,两位公子拿好,我家的甜瓜汁可甜了!保准你们甜到心里头去。”
  邓延年手里被塞进了一杯清凉的甜瓜汁,因动作幅度太大,溅出了几滴在他手背上。
  他低头舔了舔手背,然后又偷偷去看贯丘也的神色。见他神色无恙,才放心大胆喝了一口。
  其实他有些手抖,差点握不住手中的杯子——一只黑红的水鬼从贯丘也的肩头露出脑袋,正朝他龇牙咧嘴。
  贯丘也带着他走在拥挤的街道上:“你的祖母是个怎样的人?”
  邓延年没听清:“你说什么?”
  巨大的鼓声盖过了贯丘也的话音,贯丘也只好将脑袋凑到邓延年的耳边,“我说——你祖母对你怎么样?”
  问完这句,贯丘也稍稍远离了邓延年的耳边,侧眼看他,像是非要得到一个答案。但是他只得到了邓延年满眼的惊恐。
  他瞬间就明白过来——邓延年又发病了。
  周围是汹涌的人群,贯丘也扔掉手中的甜瓜汁,将人不可抗拒地拉着往前飞奔。
  直至在一条幽暗的小巷里停下。
  邓延年靠着砖墙滑落在地,腿软得不成样子,但手中依然紧紧握着刚刚贯丘也递给他的那杯甜瓜汁。
  在贯丘也拔出窄刀的同时,听见地上虚弱的少年回答他:“原来就算是繁华迷离的一国都城里,也有这么黑的巷子啊。”
  轰隆——贯丘也的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一般,统统化为了齑粉,他想,他还没有做好准备接受黑暗的侵染和腐蚀。
  ......
  “卯时了,还不起?”
  色内厉荏的声音忽地在邓延年耳边炸响,四岁的孩童瞪大了双眼连忙从床上翻身而起,不敢拖延片刻。
  祖母凹陷的眼眶实在是太吓人了,那混黄的眼珠子盯着人不动的时候格外令人发怵。
  无论初夏秋冬还是天晴雨雪,每日卯时,邓延年就要准时起来读书。
  这种日子从他咿呀学语时就开始了。
  今日屋外鹅毛大雪,他一时贪暖,想着赖上个一盏茶时间,没想到祖母竟起的比他还早,当场将他抓包。
  祖母淡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今夜不许睡觉,将《叙古千文》抄两遍,不抄完别想吃饭。”
  刚将外衣穿好的邓延年愣了一瞬,在暖炉旁却感觉四肢被冻住了。小臂痉挛似的痛起来,年仅四岁的小人儿却没有哭喊叫嚣,反而紧咬着下唇将痛苦掩埋。
  “是,谨遵祖母教诲。”
  小人儿毫无留恋地推开门,穿过风雪走向书房。
  书房里的灯两日没有熄灭过,灯油自然是熙莲换的。
  祖母总说,要读书习武,做一个能提笔写诗的大将军,像祖父一样。
  邓延年问过祖母:“为什么祖父姓孟,但爹爹和我却姓邓?”
  朱熙莲对于这个问题总是沉默寡言避而不谈,让邓延年觉得有天大的苦衷的缘由在其中,便在日复一日的成长中渐渐封冻,成为了他自以为的目标。
  他想做一个世人爱戴的除妖师,守护一方平安。
  他饿昏在书桌前。
  等到他扑棱眼皮子醒来时,发现自已窝在暖床上,半靠在祖母身上,祖母正在一勺一勺地喂他吃稀粥。
  “祖母......”
  邓延年艰难咽下一口热粥,只唤出一声祖母便忍不住抽动眼角小声哭泣。
  “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不过是挨饿,有什么好哭的。”熙莲摩挲了几下小人儿的藕臂,斥责道。
  “知道了祖母。”
  邓延年偏过头,只瞧得见祖母有些下垂的皮肤褶皱,他注定得不到祖母的怜惜了。
  年年岁岁,与祖孙两人常伴的还有寂寥的庭院。
  又是一年冬日,他因雪地太滑,鞭子失了准头,没有缠住摆在井口的木桶,被祖母罚站在外的巷子里。
  邓延年十二岁,却同旁的八岁孩童一般高。门口的巷子深而长,他一眼望不到头。
  没有暖炉傍身,身上也只穿了两件练武时穿的薄衫,在满地狼藉的中央瑟瑟发抖。
  日头西斜时站出去的,雪停了,月悬正中时他还在。
  “啧啧,做他家孩子真是投错胎了哟,还是早早超生下辈子求个好人家吧。”路过的大婶多嘴说了两句,朱熙莲就在大门内破口大骂起来。
  邓延年眨动缀了冰渣子的睫毛,双眼像抹了辣椒似的锐痛,他不敢再哭了。
  ......
  “你怎么样了?”
  焦急的呼唤伴随不远处的嘈杂人声统统不由分说扎进邓延年的耳朵里。
  他只好双臂环抱住自已“冷......好冷.......”
  “冷?现在可是六月,怎么会冷?”贯丘也不解,口嫌体正直好地将自已的外衣脱下给邓延年披上了。
  他正想打个手势让后面跟着的暗卫上来抬人,却听见少年呢喃了一声:“好甜。”
  于是贯丘也不自觉地笑了一声,对着走到跟前的暗卫改了口:“给我寻个暖炉。”
  暗卫:?
  大热天的去哪儿找个暖炉?
  但令行禁止,他只好认命转头去找暖手的东西。
  北幽的小巷也是有灯笼的,倒是没有腾海洞那么黑,邓延年想,他突然发现好像有点记不清祖母的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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