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那天难得萧遣笑了,至少在江熙这次看到的幻境中,萧遣第一次笑了,被他的子民们所感化。
  而后幻境连续闪过一些片影:萧遣在宣州峡谷迷路,在肃州森林昏迷,在钧州下井被埋,在阜州劈山开路遭遇虎袭,在沐州吃到甜咸苦三味豆腐花……总而言之,一路挺衰的,都是他到过的写在《熙游记》的地方。
  在这些磕磕绊绊中,萧遣才慢慢变得开朗了些。
  接着,情境来到一个仲夏,在梵州的某个山水间。
  一名男子晕倒在无人的溪畔,赤裸着双足,溪水半没过他的身体,浸湿的白色轻衫映显出纤瘦的身材,长长的青丝半披在背上,手腕上有多道勒痕,脚腕系有一颗铃铛。在一片长满青苔的石岸上,男子就像一颗嵌入其中的白玉。
  萧遣这段行程独有冷安陪行,两人来到溪旁饮水,发现了这名男子。
  冷安上前翻过男子身体,拂开乱糟糟的头发,看清面目后,纵是勇武如他,也被吓退几步。哪怕是个死人,是个烂得面目全非、浑身长蛆的死人,冷安都不至于恐惧如此。
  萧遣疑惑地走过去俯首一探,顿时神光凝聚,眼瞳颤颤,立即蹲下试探男子的鼻息,将男子抱离了岸边。
  冷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跟上去,在地上铺开垫子,萧遣将男子轻轻放上去。
  男子脸上抹有脂粉,眉目精致,绛唇映日,竟与他长得一模一样,就像是孪生兄弟。
  江熙自个都愣了许久,心想自己若是瘦个十来斤,保不齐就是这个模样!
  这个男人不……不会是月刹罗吧!江熙冒出股股冷汗。
  冷安话都说不利索:“江熙明明……明明被烧死了!不可能……不可能!即使他没被烧死,皮肤也不可能完好如初!”
  萧遣默不作声地擦掉男子脸上的脂粉,仍旧像他,但也有了不同的地方——男子脸上有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眉毛偏细,天生得温婉文弱,惹人怜爱。
  冷安把男子扒了个干净,见其有根,舒了口气道:“不是江熙,吓我一跳,但也长得太像了!”
  萧遣依然沉默,取来自己的衣裳给男子穿上。穿到一半时,男子醒了过来,看到俩人警惕地退缩,害怕地遮抱住自己的身子。
  好一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需要人疼的落难美人模样,又像只俊秀的小白鹿。江熙都想给他买甜食吃。
  萧遣转过身去,留男子自个把衣裳穿好,终于开口说话:“别怕,我们不是歹人。”声音温柔到让江熙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见萧遣态度如此,冷安对男子也多了几分恭敬,挪开脸,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一边穿衣一边道:“陆萤。”声音都是酥酥绵绵的。
  江熙大惊,这人就是传闻在中元节的午夜把萧遣闹得人格分裂、被肖禄称作“陆鬼”的异族人——陆萤!
  萧遣:“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陆萤摇头:“没有家。”
  冷安:“那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何晕倒在这里?”
  陆萤:“家原在阙州,阙州没了家也没了,流走至梵州,沦落烟花巷,官府突查,我才趁机逃了出来,饿晕了。”
  萧遣从马鞍上取来携带的干粮和果子递给陆萤,陆萤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萧遣微垂的眸子不知何时含上了柔光,道:“阙州哪里人?”
  陆萤吃得腮帮子鼓鼓的,道:“兰渠县小河村。”
  萧遣:“家人呢?”
  陆萤噎了,冷安忙递上一壶水,陆萤喝下,顺了口气道:“我没有母亲,从小跟父亲相依为命,十五岁时父亲病死了,就只剩下我一人。”
  萧遣:“我正回京,你可愿跟我回去,到我府上当差。”
  陆萤怯怯道:“大人那里会打人吗?”
  萧遣:“不打。”
  江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竟从萧遣的话里听出了宠溺!
  陆萤跪谢道:“谢大人成全!”
  冷安取来药酒放在陆萤身旁,道:“这是上好的金疮药酒,你吃完后自己擦擦。”
  只见萧遣为陆萤卷起袖口和裤脚,用纱布沾了药酒轻轻给陆萤擦拭伤口,给冷安和江熙看傻了。
  冷安上手道:“不劳殿下,让我来吧。”
  陆萤一听“殿下”,又忙地跪伏。萧遣抬首,冷冷凝着冷安,冷安读出萧遣眼里的警告,退到一边去。
  萧遣低首时又是满目春风:“你像我一个要好的故人,在我面前你不必拘礼。”
  陆萤畏畏缩缩地抬起头,探上萧遣爱怜的目光,小心观察着,便看迷糊了,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嘴,像看到肥美的口粮。
  萧遣:“我脸上有花吗?”
  没有,但是比有花还好看,反正江熙是看不腻。
  陆萤回神道:“不是。长得像殿下的故人是我的福气。”
  萧遣静静看着陆萤,眉头微蹙,嘴角上扬,情绪难辨。
  这就看对眼了?江熙把耳朵贴到萧遣胸膛处,要听听有没有小鹿乱撞的声音!
  萧遣:“吃好了吗?”
  陆萤点头。
  “启程,赶在太阳落山前找到客栈住下。”萧遣吩咐完冷安,对陆萤道,“你与我同骑一匹马。”
  陆萤:“谢殿下。”
  冷安骑马走在前头带路,眼睛时不时往后瞟,手上紧握着刀保持警惕。
  江熙反坐在冷安身后的马背上,气鼓鼓地瞪着萧遣跟陆萤一路欣赏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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