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孟子曾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而他司微,于这一世活了十年,却也被这一时的安乐,遮了十年的眼。
  他沉溺于母亲的偏爱里,于尤氏的庇佑下,守着那偏远的小山村,过着……再不曾往外看一眼的日子。
  于是当尤氏病重时,他才突然因粮食、药材的迫切,而有了快速赚取银子的想法,于是他踏出林湾村,铤而走险撞进了春江楼……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踏出了尤氏庇佑的羽翼。
  按大历律法,十岁成丁,除却要给朝廷缴纳丁口税之外,于那些个孤寡人家,也该顶起门户了。
  ——一个家,抵抗风险的能力从哪里来?
  不是商业性质的保险单子,不是国家福利待遇与政策,而是真正遇到意外时,能从兜里掏出去的银子!
  在这个时代,商户的地位确实低下,但别忘了,还有一个词,叫官商勾结,叫财能通天。
  所谓官商勾结,不过是一个缺钱,一个缺势,于是勾结在一起,钱也有了,权势也有了,双方彼此的把柄,也都有了。
  于是形成了一道利益链,无非是看谁,更是这条利益链的上家。
  所以寻常的商人,被叫做商户,那些个有能量的商人,则被称为商贾——贾,市也。
  有商贾在的地方,货贸动以利,于是人流往来,自也成市。
  于是寻常商贾带来财气,而那些个坐拥金山的巨贾,则囤积居奇,待价而沽……譬如司微上辈子历史上最最著名的秦相吕不韦。
  吕不韦曾问其父:耕田可获利几倍?
  父曰:十倍。
  吕不韦再问:贩卖珠玉可获利几倍?
  父曰:百倍。
  吕不韦三问:立一个国家的君主,又可获利几倍?
  司微轻声回答着,似乎与虚无中的那道声音重合于一处:“其利,无穷数也……”
  司微没有那么大的理想,去左右一个皇位的归属,但他想,只要他能做到像吕不韦那样的豪富……
  不,甚至不用。
  只要他能够为一地百姓,提供足够多的就业岗位,将其绑成一致的利益共同体,天然,便使得他们的立场与自己并做一处,那么……谁再想动他,或是动他身边的亲人时,便该仔细想一想,能不能应对接下来的民动了。
  这是一条,和民望殊途同归,却并不似走宦途那般熬资历,却又能教自己在短时间内快速站起来,快速发展起来的一条快捷方式。
  这是一条放在上辈子定然要被人评价为痴人说梦,但放在古代,却是大有可为的一条,快捷方式。
  两世为人,上辈子所学、所见的一切,都将成为这一世的养分。
  司微的目光,落在了熹微的光线里,那放置了八百两银子的木匣子的轮廓上。
  他轻声喃喃着:“一个家,总得有能抵抗风险的能力——尤其是,当这种风险,来自于高位阶级的降维打击时。”
  “要么拼命自保……要么,抱头等死。”
  若真是只有司微一个人,就像他上辈子那般,死了便也就死了,没有留恋,没有挂念,来时是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任何人期盼,走时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非亲非故,哪里能有人会一直对他惦念。
  但这辈子,不一样了,他还有一个娘,两辈子,唯一的娘。
  为了尤氏,他愿意拼上自己所有的一切,换得这个家,诸事顺遂,人马平安。
  “司微,你不能,再这么任性了,”他告诫着自己,“这个家,总得有个人撑住了,护住了,才是个……家。”
  外面的天,渐渐亮了。
  外室对着一堆瓦炉瓦罐睡了一夜的秦峥蓦然睁眼,而后揉着额角掀被坐起。
  想起一片黑暗中突然爬上床的,衣着清凉的姑娘,他硬生生打了个机灵,一身汗毛倒竖着惊醒。
  丢了怀里的被子,踩了鞋子出了这处小厅,借着外间外撒腿圆桌上搁着的茶壶,淅沥沥倒了杯冷茶灌下,被冰得肺腑一片冰凉,秦峥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缓过来的秦峥把茶碗往桌上一扔,拖了个八足圆凳过来坐下,眉头皱在一处,正思索着什么时,听得门外有丫鬟轻声问询,便扬声唤道:“进!”
  内室的司微先是听闻倒水的淅沥声,而后便是茶碗砸在桌子上的当啷一声响。
  司微一把坐起,抓起半夜惊醒时脱下的夹衫便往身上穿,正系着扣子时,随着秦峥的一声,外面的丫头太监便捧着脸盆、热水热毛巾往里进。
  司微深吸了口气,麻利的踩了床前的鞋子,站起身时,却是昨夜连身上的裙子都没脱,都还好好的穿在身上。
  一番兵荒马乱。
  明月碧月伺候着司微洗了脸,梳了头,甚至浅浅上了点薄妆。
  待司微从内室出来时,外头所有的一切也都已经收拾好了。
  庞总管不在,秦峥身边的太监伺候着他洗了脸,漱了口,换了衣裳,这会儿正拎着从厨房送过来的早饭往桌上摆,没多大一会儿,便已经摆了大半个桌子。
  秦峥任由身边的太监给他挂上腰间的佩玉,而后扬手把人打发了去,只招呼司微道:“快点,过来吃饭,吃完饭,我带你进宫。”
  司微没有说话,只略一点头便算是打过了招呼,而后沉默着坐下,跟着秦峥一道动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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