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更何况,论这地方的归属,他司微才算是住在旁人屋檐下的那个。
只是到底,司微熄灭了内室的油灯后,看着远远摆在梳妆台前的,那装了八百两银票的木匣轮廓,久久未能成眠。
那种久违了的,隐隐超出自己所能把控能力范围了的失序,于黑暗中再次涌上心头。
司微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想着尤氏的模样,低低唤了一声:“……娘。”
这是他两辈子,拥有的,唯一一个亲人。
是一个孤儿,于孤独中成长,看着那些个有爸爸妈妈的同学,在一放学,便如同如燕归巢般扑向自己的父母时,自幼积攒了二十多年的遗憾与期盼。
是他心底再渴盼,却也只能强装着冷漠,拎着书包扭过头,无视了那些个同学,跟着同一个孤儿院里出来上学的兄弟姐妹们,一起结伴离开。
孤儿院是一个大家庭,这个家庭里有太多太多的孩子,院长妈妈再如何,精力也不可能均匀的分摊到每一个孩子身上。
更多的,是孤儿院里的大孩子们,帮着照顾年龄更小,或是身体上有残障的孩子。
这注定了这些从同伴、从孤儿院里的院长妈妈和那些做义工的婆婆阿姨们那里所获取的爱,是被分了许多许多份的。
因为无私,因为弘爱,因此,每个人都一样,却也得不到那天生来自于父母的,最最没有道理的偏爱。
因为,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只有兄弟姐妹。
没有父母。
所以司微重活一时,哪怕这个时代没有冲水马桶,没有电灯外卖,没有手机电视,他在这个世界活的这十年,哪怕过着相对贫瘠的生活,,他却也是满足的。
司微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上辈子做一个普通人,凭本事赚钱,按纳税,然后把赚来的工资,分出一半来,支持给如今还生活在孤儿院里的弟弟妹妹们。
他按着院长妈妈的期望,长成了一个哪怕不怎么出色,却也勉强算是对社会有益,能自立自强的孩子——这是院长妈妈,对每一个从孤儿院走出去的孩子的,最最殷切的期望。
然后,他偷来了这一辈子,被尤氏圈在身边,当做眼珠子般护着的日子。
任何的感情都是双向的。
尤其是,当司微得到了上辈子二十多年都不曾有过的,来自于母亲的偏爱时……他绝不允许,有任何人,任何事,伤到尤氏一星半点。
对于司微而言,尤氏不仅是他这辈子的母亲,更是他上辈子孤独了二十多年,从天而降的一场,美梦。
说他懦弱也好,说他自私也好,这家国天下,与他司微有什么干系?
只有尤氏,是他司微两辈子,唯一的母亲。
唯一的……娘亲。
司微缓缓闭上眼,再多的理智,再多的道理,对他来说都没有用。
他不是范仲淹,做不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他不是周总理,做不到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那般有宏大的理想。
他更不是诚毅郡王……他只是,有一头牛的农民,守着那头牛,守着自己的家,守着自己得之不易的一切,想过好自己平淡却又朴实无华、波澜不惊的一辈子。
怎么,就那么难呢?
司微闭上双眼,将自己的心神沉淀下去,将自己翻腾的思绪渐渐理顺:
想要抵御这些外来的风险,那就只能先把自己变成一块盘石。
风吹不动,雨淋不挪,日晒不死。
这样,有人想来动一动自己的时候,才能不是如今这般,随口被人知会,而没有丁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第60章
司微在床上翻腾了一夜,数次睁眼,梦里都是不甘。
尤氏的模样在司微梦里无数次闪回,有幼时坐在屋檐下纺线,不时抬眼看一眼在院中玩耍的司微,眼底满含着笑意的模样;有看着司微蹲在兔子掏空了的木箱和刨开的院墙洞口处气的眼泪氤氲,却笑得纵容的模样;有躺在病床上,眼底瞧着司微却满满都是不舍放不下的模样……
于是一夜的沉郁,在黎明的光映亮了内室的窗子,使那熹微孱弱的丁点光亮落在他睡前搁置在梳妆台上的木匣的轮廓时,化为了一丝星火,一丝野望。
野望如火,蓬然而起,几可燎原。
而此刻,只待一场东风来。
司微的眼底映着那微弱的光,带着几分暗哑的嗓音在内室轻轻响起:
“尼采曾说,那些杀不死我的,会使我更强大。”
“明天和意外,谁也不知道哪一个最先到来……”
“一个家,总得有抵抗风险的能力……”
在司微上辈子,他对于家庭的概念,和有关于亲人的范畴,大多都来自于年长自己四五岁的搭档的灌输。
虽然那时,她叨叨着这些话,手里翻着的,却是各种商业保险的保险单:健康险,医疗险,意外险,重疾险,年金险,教育金,儿童教育储蓄险……
司微分不清那些资料里哪些是保险,哪些是存款储蓄,但终归知晓那是搭档为着家人、为着家庭而提前准备的一道道屏障,用来缓冲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
现代社会尚且如此,那么无论是医疗水平还是医疗保障,又或是阶级压迫、人命更不值钱的古代呢?
他司微,拿什么来保障家庭?
他司微,有什么能力,来保障他和尤氏的生活与健康,甚至是……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