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而且,问题不只在朝堂,还有民间。
  ——百姓思安,世家思安,甚至,将军思安……
  宇文霁称臣的消息刚传过来,宇文德这边的逃兵忽然就开始变多了。一些跟随他多年的老将也来询问,是不是能放士兵回家去了?
  他们可不是怜惜士兵,他们是怜惜自己的地。允州实行的,依旧是过去大景的军制,全家一人入籍兵户,则兄死弟继、父死子继、爷死孙继,男丁死绝女户继承。且兵户就是兵户,一辈子就是小兵,没军功升级——你的军功都是带领你的将军的,没将军带领,你怎么能胜利?怎么能保下命?没命了,军功也没用了。所以有命在,军功还是将军的。最多让你从普通士兵,变成亲兵。
  当然也有极少数真靠军功升上去的,但那得是无比惊艳,前所未有的英雄人物。他还得运气好,碰上了几个没那么嫉贤妒能的将领。
  所以,一旦军队解散,兵户也回不了家,他们得为将军们服务,给将军们开坑耕地,修物建房。对兵户本身来说,他们不喜欢打仗,因为会丧命,可打仗时,他们的吃穿会好一些。一旦停止战争,有些将军甚至会停止对他们衣食的供应,他们要么托人从家里弄些钱财来找小军侯买吃的,要么吃野草充饥,要么就冻饿而死,然后,将军就能从他们的家里再拉更年轻和健壮的人来顶替了。
  在一些监管不是很严格的军队里,当然也会有逃兵的出现。这时候将军们会去找逃了的那个人?他们确实会这么吩咐手下人,可手下人一般是随便找几个倒霉的村子,然后指着村里的男丁说是逃兵。让村子拿出一笔逃役买罪钱,这事也就算了。
  宇文德身边的大将,很多都是他年轻时结交的游侠朋友,一些人死了,一些人跟他一样老迈了。他们的儿孙……还不如宇文礼呢。
  宇文德麾下已经没有正经的大将了,否则他不会打陆清月还以高龄亲自带兵,他和宇文霁那样的天生猛将可不一样。
  他们的沉默甚至是善意的,觉得自家积攒些粮食人口,待宇文霁露出真面目造反,两边再开打,也有胜算。
  王艾之流陆续到来后,还带来了岐阳的奢靡享乐之风。宇文德爱惜羽毛,自然不能训斥他们的风雅之事。
  崔霸来投,他也曾真心想收下崔霸的,可是一看自家的军队和将军,他就知道崔霸不能留了。一半朝廷过来压制王党是好事,可崔霸带兵过来压制本地将军就不好了。崔霸可是已经杀了一个宇文鲜加一个宇文凉了,宇文德不认为自己的脖子就比那俩硬。
  陆清月被这么干脆地干掉,也有他跟崔霸打那一场的原因。靖安州的军队是真能打,陆清月的精锐被他干掉了大半。其实那一场看似陆清月也是赢家,用一半朝廷换了金银钱粮,其实他亏了。
  宇文德的军队没有和宇文霁打过,但是,他和石允打过,这也是杂胡,他和关外的杂胡应该差不多吧?
  他也和陆清月打过,而陆清月跟崔霸打过,崔霸……他是逃跑的。在岐阳城下见了一次宇文大趾的军队,就丧失了斗志,直接跑了。崔霸奋战至死,他可不是胆小鬼。
  宇文德也向平王治下派遣过奸细,具体战斗力按下不提,对方的军备就不是他们能相比较的。
  他们连新被征的士卒,都是披甲的,且民间争相入伍。
  耕战授爵是香啊,宇文德也馋。
  但他不能照搬,世家不允许,而他的根基,是世家。
  宇文德非常理解战国时,秦以外的诸王了。
  平王军大概的情况,宇文德知道,他麾下的众臣也清楚,且世家又比本地将军们更清楚。
  一旦两边开战,整军备武阶段,他们是要出粮食,出人口的。刚刚开始恢复的世家,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出钱出力。
  宇文霁打过来?
  靖安州投降的世家,他也没杀光了。孙家参加科举,虽然听说中间有小周折,但明年也是能顺利进入春闱的。而且,世家们过去虽然骂宇文霁残暴,可谁家没派人去啊?平王的朝堂上,并不缺少他们的族人。
  宇文霁的学校虽然养出来了不少人,但这些人终究缺少积累,除非其中极其出色者,寻常平民无法和家学渊源的世家抗衡。
  且宇文霁好龙阳,与丞相吕墨襟相好,甚至都到了无嗣的地步。只要他一死,世家自然可以拨乱反正。到现在平王的朝堂都没人站出来提婚配,也有世家的暗手,他们是最想看宇文霁无嗣的。
  世家们都很有耐心,几代人的等待,对他们来说叫“养气”。
  武将短视,世家已经另有打算,至于民间……
  宇文德的允州,其实一直与方剂、石允和陆清月小仗不停,彼此劫掠攻伐。不过都是小仗,宇文霁那边都不大注意。可对他们本身来说,却是常年征战。有时候刚打跑了一个,另外一个又来了。或者他们去打一个,转头自己又被打了。
  打完了陆青云,脈州还在乱,但是允州太平多了,百姓日子也稍稍好过了些,然后宇文大趾称臣了。
  百姓知道些什么?他们是真心诚意认为,天下重新一统,皇帝重新归政,一切太平了的。而且宇文大趾这么能打,还是宗室,能把坏蛋石允和方剂也都给杀了吧?那可就太好了。
  “宇文大趾是假的。”
  “那怎可能?人家都派使者来了,就是规规矩矩称臣的,咱们皇帝找到了国玺,这事儿就好了。”
  “要是找不着国玺呢?”
  “皇帝怎么可能找不着国玺!”
  所以,宇文德如果梗着脖子来一句“宇文霁是假臣服!我要去讨不臣!”他内部就得爆。
  至于外部,石允和方剂这俩虽然一直跟他谈判,可他们在净州、脈州与桐州的各种小规模战斗就没停过,他们三家就没建立过信任。即便结盟,也得在背后多睁一双眼,既防备着对方捅自己一刀,也准备着捅对方一刀。
  一旦宇文德的军队在过境脈州的时候发生异动,那两家必定会如见了血的狼一样,冲上来撕咬。
  可若不打,一旦让宇文大趾拖延上三五年,宇文霁彻底战稳北部江山这一半的地盘,再加草原杂胡的依附,届时他就只剩下称臣一条路了。
  宇文德就很愁,从宇文大趾的状态看,目前攻打他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一个称臣,彻底打乱了宇文德的阵脚。
  宇文霁不是以弱势称臣的,他以强者的姿态主动称臣,真的是退一步海阔天空。
  “这谁给他出的谋?”这人很清楚宇文德治下允州的情况,这是一竿子敲在了他的七寸上,“吕墨襟?难道孙惊蛰其实早就秘密出仕了?”
  吕墨襟确实有才能,但其俊美更加出名(世家其实派了不少自家的俊美子弟去参加科举,不过这些人要么受不了苦灰溜溜回来,要么成了勤勤恳恳的官员,反而和家里断了联系),他和宇文霁的关系又近乎明牌。在这种情况下,对他才能的评价,外人总会打折再打折。
  宇文霁若知道宇文德的想法,必定会给他一巴掌。孙惊蛰算个毛线啊?
  游乐园已经陆续建好了,但旋转木马宇文霁和吕墨襟都不喜欢。骑着个假马上上下下,有点呆。让宇文霁挪出去,当成一个小孩子的游戏景点了。
  滑梯还可以,但两人最喜欢的,是各种各样的秋千。
  今日他们俩就一起躺在一张巨大的秋千床上,宇文霁躺得笔直,吕墨襟咯吱他,他也不敢动作,毕竟秋千架子正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吱”声,宇文霁就怕自己动作一大,这秋千就彻底散架。
  吕墨襟就没什么顾忌了,一边坏笑,一边对宇文霁施以各种酷刑。
  “墨墨饶命!”宇文霁终于告饶。
  吕墨襟扑在他胸膛上,黑亮的双眸眨动间,都是狡黠:“不‘玩’吗?”
  他在避火图上看见过在秋千上的玩法,第一架挂在树杈子上的秋千,他就想试试了,但联想当年宇文霁全甲时,把辰丰王府的地板弄出来的大洞,他暂时打消想法。
  现在这个大床秋千,摇荡的幅度很小,且下面还是柔软的草地,床架子也稳当,即便掉了,也是整个坠落,不会有大事。
  “不然你就这么躺着,我自己玩~”
  “……好。”宇文霁点头了,因为他也想玩,食.色.性也。但他怕玩起来,一时反应不及(某些时候,就连他也是大脑空白的),若是砸墨墨身上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现在是青天白日的问题,可以忽略不计了,反正这是他们自己家里。
  大床秋千的结局,它还是塌了。
  宇文霁赶紧抱着眼泪汪汪的吕墨襟进屋了,因为两人跌下去的一瞬间,超出了吕墨襟的界限。虽然当时很疼,但还好没伤着,不需要用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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