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巨响让叫嚷停滞一刹。
  人群因为跟在他后面赶来的人而让开了。
  “都做什么!后退!”为首男人的一喊,剩余的几个人把村民拦在一旁,没人敢再靠近。
  *
  车上的气压十分低迷。
  主驾驶换了另一个警员开车,甘臣知道自己有错,一改平日的话多,缄口不言窝在副驾驶。
  陈昉坐在后排,给褪去上衣的代熄因上药包扎。
  “如果今天不是熄因带着那些村干部出现,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不需要什么严厉的指责,也不需要什么凶狠的语气,陈昉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话,甘臣便坐不住了。
  “对不起师傅。”他低声下气地认错道,“是我自以为是,不听您的话,擅自行动……我以为就一群普通老百姓而已——”
  “你也清楚是一群?你多少人他们多少人?”陈昉提高了点音量,甘臣不敢说话了。
  “嘶——”代熄因没忍住,沉沉出了一声。
  意识到是自己被气得连带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陈昉动作略微轻了一些,放缓了语气转而向他:“头上有伤,胸口有伤,还要给我挡一棍子,你把自己当铁人吗?”
  对着透明的车窗,代熄因隐约能看见身后的人影。
  他低声说:“情急之下,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放下药水,陈昉取了绷带。
  拉出一端头,往代熄因的肩膀开始绕圈。
  教育的话,却说得很平和:“你一个普通群众,再怎么情急,也不要挡在人民警察前面。”
  外头又开始下大雨了。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车顶上,模糊了左右的车窗。
  只有溶于黑暗中的丝缕光亮,堪比一块浸在水墨中的布料。
  绷带从肩胛骨裹到了胸腔,又从胸腔慢慢地向下。
  每一圈都是轻而缓地从后往前,陈昉几乎在一次次地虚环着代熄因的腰。
  炙热的气息从他的后颈蔓延到背脊,痒痒麻麻的。
  像是蚂蚁来回落下串串脚印,完全盖过了伤口的疼痛。
  按在他肌肤上的指尖,被绷带阻拦,只剩星点重量。
  偶尔蹭到的手指边缘却是实打实的肢体接触,转瞬即逝的温度竟带动了体温上升。
  代熄因牢牢盯着玻璃倒影中的人,觉得自己正入木三分。
  身体滚烫,脑子也烧了起来。
  他无厘头冒出一句:“警察也是普通人,凭什么一定挡在最前面?”
  环绕在腹部的手一顿。
  接着,他感觉到陈昉从身后覆了上来。
  隔着层单薄的衣料,两句身体相贴的电光石火间,代熄因十根指头嵌入掌心。
  他全身的汗毛都直挺挺地竖了起来,每一个毛孔发了疯地想要散发热量。
  却一动不动。
  但,那动作只是为了双手更好地发力。
  陈昉使劲一勒,正正好地勒到了伤处,疼得代熄因无法克制地喊了出来:
  “啊!!”
  这声叫得车子差点来了个急刹,甘臣也差点跳起来,惊恐地转头,看到了陈昉的侧脸,又匆匆别开。
  “没有那么多凭什么。”
  身体退回原位,陈昉平稳地说,“这是义务,也是责任。”
  这手劲大得代熄因缓了好一会儿。
  当再次绕圈到自己身前时,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抓住了陈昉的手腕:“你有义务去做,我也有权力拒绝。我不是不知死活的小鬼,我是能够辨别是非的成年人,今天看见的不是所谓的警察和责任,而是一个我所认识并且愿意深交的人即将受伤,我不愿看到这一幕,选择阻止也无可厚非。”
  放完话,代熄因才发觉车内一个人的呼吸压得比一个人的低。
  前排两位脖子跟被定住了一样,硬是没动一下。
  他赶紧欲盖弥彰补了句:“何况,我以后当法医了,也算是半个警察,不是吗?”
  沉默,还是沉默。
  垂眸一看,原来自己还抓着对方。
  他着急忙慌地松开。
  刚要放下手,却腕骨一紧——
  他被陈昉反握住了。
  “你说得对。”陈昉的语气说不清是好还是坏,“换个角度,未必是不对,我不应该以一概全。”
  他的指头贴紧自己的腕部。
  代熄因觉得脑袋又要开始发热了。
  但陈昉只是将代熄因的手移动到他的肩膀,意在压好绷带。
  尔后一边打包扎结,一边对甘臣开口:“等会儿回去要做什么,知道吗?”
  他的态度较之刚上车那会儿好了很多,甘臣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写检讨。”
  “还得罚钱。”陈昉补充。
  “啊?”甘臣哭丧个脸哀求道,“师傅,你让我写十份检讨都可以,别罚我钱好不好。”
  “要你写那么多检讨做什么,浪费时间还低效,这次也不罚多,就罚五十块钱,叫你长个记性。”
  “这还不du……”
  陈昉微微眯眼:“再多嘴,就罚多点。”
  甘臣便吞下后半个音节,不敢讨价还价了。
  手机在这时响起来。
  “师傅。”
  是甘婼晴的声音,语调听上去有些着急,“我带人顺着顺着你说的地方一路寻找,没找到凶器,但在一处排水渠口发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头装着死者已经被泡烂掉的人头和胸部组织!但是并没有发现凶器以及子宫一类的内腔部分,而且奇怪的点在于,前两天相同位置并没有发现这个黑色塑料袋,是我放心不下,今天又返回来复勘一次才发现的。”
  收拾着手里的急救物品,陈昉分析着:“这种情况多半是凶手把死者的身体部分抛尸进了下水道,因为这几天连着下雨,雨势太大,下水道的水漫上来,才把尸体部分冲了上来。”
  他的话头头是道,甘婼晴应声称是,接着说:“还有个问题,这塑料袋包得很紧,也没有破洞部分,不太像是把凶器和子宫冲刷掉了,难道凶手是选择了两个地方分别抛尸吗?”
  “不太可能,从凶手的行为分析心里逻辑,他是个尽量要避免节外生枝的人,不太会为了抛尸专门找两个地方。”陈昉沉声道,“我倾向于,消失凶器与那部分器官,被凶手拿去做了别的事。”
  “别的事……唉,可惜现在这些身体部分都被水泡烂了,原先想要从死者身上获得的一系列生物信息已经没有办法提取。”甘婼晴苦恼不已,“师傅,你说凶手会不会根本没有丢弃凶器,而是把凶器留在了案发现场?”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只是一种直觉,毕竟有的罪犯就喜欢把凶器当作纪念品,时刻回味自己杀了人。”
  挂断电话,陈昉发现代熄因转过头看着自己。
  他脸色很差:“陈警官,是我姐的案子有进展了吗?”
  “找到了人体部位,但杀人动机尚不明确,凶器也不知所踪。不过你不用担心。”
  陈昉告诉代熄因最近另一起与之挂钩的杀人案,想让他心里有底些,“系列案的的能动性很强,只要能够找到双方之间的联系,或者其中一方的线索,另一方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可代熄因的表情变得很痛苦。
  仿佛正被丢在火坑里焚烧,烧穿身上的皮肉,烧干暴露的骨血。
  “怎么了,伤口痛?要我帮你……”
  “陈警官。”代熄因死命抓握着自己的手,在虎口处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姐姐,还有凶手是谁,我全都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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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气氛要来了,下一站哭唧唧小代求安慰[捂脸偷看]
  明天两更!宝宝们记得来看[坏笑][坏笑]
  第25章 真凶(三)
  很多时候, 痛苦是具有延后性的。
  当你面对痛苦的时候,大脑为了缓解痛感,悄悄地给你注射了一针麻药。
  在麻药起效的时候, 你心如止水甚至能够笑着面对痛苦。
  可一旦药效过去, 所有的痛苦就会被成倍成倍地激发出来。
  而这副打在代熄因身上的麻药,被下了数以万计的量。
  陈昉的那通电话好像开启了某个开关。
  某个放出他所有负面情绪的开关。
  脑内开始一遍接着一遍复现杀人惨案。
  同样的动作, 同样的角度,同样的人物,同样的场景。
  连血液的落点都一模一样。
  他恨不得身体里分裂出去另一个他来承受痛苦,承受抓不到又摸不着,但被无形的巨力压扁的痛苦。
  失去记忆时候无法产生的悲伤,恢复记忆时候无暇显露的痛苦, 在此情此景下与终于能够倾泻的情绪海浪一同包裹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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