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然后伸手,扯住了祝宇的手腕。
  祝宇:“……”
  昨晚就是这样的情况,嘴里不干不净的醉汉闹事,被他掰折了根手指,好容易才解决,今晚赵叙白是吃错了药,居然做出同样的行为。
  但他不可能去掰赵叙白的手,只是任由对方拉着,关切道:“怎么了?”
  赵叙白红着眼尾,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白天的体面被雨淋没了,居然还礼貌地先道歉:“……对不起。”
  “发生了什么,”祝宇直觉不对,隔着柜台,另只手覆上赵叙白的手背,拍了拍,“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
  赵叙白的手很凉,指尖更是阴凉。
  他没有回答,而是垂下睫毛,用这样的指尖探进祝宇的腕表,缓缓地,轻轻地,挑起那被磨损厉害的表带。
  “对不起,”赵叙白的指腹按住伤疤,“可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横着的疤痕很细,叠了好几条,可能增生过,看着有些明显。
  赵叙白的声音在抖:“祝宇,为什么,你为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祝宇张了张嘴:“我……”
  “你混蛋,”赵叙白醉得厉害,居然开始骂人,可惜没什么说脏话的经验,骂来骂去也就那几个词,不过瘾,“你就是个混蛋。”
  祝宇闭了闭眼,决定不跟这人一般见识:“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会?”
  他已经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了,很大度地勾住赵叙白的脖子,凑近:“先别急着嘲讽我,你菜成这样,就别去酒局凑热闹了。”
  赵叙白靠着他的肩,口齿不清地继续骂他是混蛋,真是喝懵了,醉眼朦胧,就盯着他骂,好一会儿才累了,安静了。
  祝宇有点想笑,故意逗人家:“说完啦,不骂啦?”
  赵叙白半倚在祝宇身上,头发带着雨水的味道:“……不骂了。”
  那就完事,什么疤不疤的,祝宇打算把这人往椅子那一扔,下班了带回家就好,刚走了两步,他感觉赵叙白像是要说什么话,努力靠近自己。
  祝宇偏头过去:“嗯?”
  赵叙白的嘴唇擦过他的耳垂,很烫,声音哑哑的。
  “你……你身上好香啊。”
  第6章
  香个屁。
  祝宇推着赵叙白往前走,到了货架最后面的椅子那,伸手把人按下去了:“你还是继续骂我混蛋吧,说我香我膈应。”
  赵叙白仰着脸看他,这人哪怕喝醉了都有坐相,依然风度翩翩,很安静。
  外面雨下得大,没客人进来,祝宇却把赵叙白晾着,自顾自地去整理货架,中间对方站起来了两次,想要帮忙,祝宇看他一眼,赵叙白又坐回去了。
  一直到了凌晨三点多钟,祝宇才走到赵叙白面前,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你也不瞌睡?”
  “不困,”赵叙白酒醒了不少,眼睛没那么红了,“我睡觉少。”
  祝宇点头:“哦,睡觉少,失眠,跑来找我事了是吧?”
  他当着赵叙白的面,把那只腕表解下,随手撂到桌子上,然后抬着自己的手腕,往上举:“是不是因为这个,觉得我不跟你说,不够朋友,怪我呢?”
  赵叙白一动不动。
  祝宇笑了声:“是,我混蛋,这个我认。”
  手腕内侧几条叠着的疤,增生了,能看出来当初划得挺狠,专门挑着同样的位置来,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惊心。
  “我想着没必要,”祝宇语气平静,“谁都有犯浑的时候,过去就过去了,不用提,我也不是故意装……我在你面前没必要装。”
  他说着就晃了晃手,让赵叙白看得更清楚,离得这么近,又听他一口一个没必要的,赵叙白的心都哆嗦了下,酒彻底醒了。
  今晚的酒局没推开,是真的多喝了几杯,跟以前装醉不一样,赵叙白毕竟刚从国外回来,怕跟祝宇很久不见有隔阂,就刻意制造了点身体接触,明明没怎么喝,还偷摸着往自己衬衫上泼酒,等着祝宇过来接他,一路上听祝宇的骂骂咧咧,赵叙白没舍得挪开视线。
  他觉得幸福死了。
  赵叙白在祝宇身上动了不少劲儿,都是委婉的,循序渐进的,等着用温水把这只青蛙煮熟了,今晚算个意外,有些冲动,没想到祝宇这么干脆地把手腕露出来。
  毕竟这里的伤跟腿上的不一样,这是自己划的,说明当时的祝宇很痛苦。
  “看完没,”祝宇把表重新戴上,“你们大夫就是眼尖,这都能看出来。”
  赵叙白缓缓地把头低下了,没再看他,也没说话。
  “困了?”祝宇问。
  见赵叙白不回答,他等了会儿,去柜台后面拿了个外套,想着披赵叙白身上,往肩膀那搭的时候赵叙白抬头看他,祝宇就拍拍他的胳膊:“没事,睡会吧。”
  赵叙白真睡着了。
  睡得不踏实,醒来就得往祝宇那边看一眼,瞧见人了,才重新闭上眼睛。
  到了夜班结束,雨也停了,俩人踩着潮湿的街道,一块儿往家走。
  祝宇笑着:“我算看明白你这睡眠质量了,真差。”
  赵叙白也笑:“喝多了,对不住。”
  “没事,”祝宇说,“我睡眠也不好,你要是睡不着了,喝多了不舒服,就来找我吧,随便撒泼。”
  有些地砖翘了边,踩上去得溅一裤腿的水,赵叙白往外偏着走半步,把路让给祝宇:“点我呢,嫌我喝多了闹你。”
  祝宇胳膊上挂着外套,整个人笑得洒脱极了:“没,我可没这样说。”
  他觉得赵叙白回来后,的确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这样也挺好,聊起来都自在,并且不管赵叙白变什么样,他在祝宇心目中都还是干净,耀眼的。
  进了小区,祝宇让赵叙白先上去,说自己打个电话,下了这么久的雨,天蒙蒙亮着,还有点泛灰,赵叙白猜这人可能憋不住了,想抽烟,就站在旁边没走:“我等你。”
  祝宇看出来了:“没,我不是……哎,真的是打电话,你知道的,小妍她父母。”
  他口中的小妍,就是那个被他资助过的姑娘,事故发生后,祝立忠锒铛入狱,其实小妍的家属没迁怒他,只是太悲痛了,他们拒绝见祝宇,拒绝所有的经济赔偿,连祝宇送的果篮都要从楼上扔下去,直到后来,老两口在附近寺庙的义工登记表上签了名,每天烧香拜佛,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精神好了许多。
  祝宇当时反应不大,他似乎没有过多沉浸在情绪里,而是把自己掰成好几瓣使,疯了一样地赚钱,不怕苦不怕累的,什么活都干,钱便这样一点一点地积起来,像檐下的雨水,滴滴答答,竟也蓄满了一缸。
  钱真是个好东西,三年,他攒了一百万,终于能有勇气再去见小妍家属,老两口请他吃了碗素面,说算了,一切都是命,你要是真的放不下,这笔钱,就给村小捐栋教学楼吧。
  祝宇说,行。
  他不仅捐了教学楼,他还想修路,想建图书馆,日子忙忙碌碌得挺充实,也有奔头。
  可直到某个平常的夜,祝宇突然醒了,耳畔嗡嗡作响。
  刚开始祝宇没在意,想着这耳鸣可能是累出来的,或者是碎银太重了,攒了没多少,就能压得耳朵发闷。
  但同时,一个很古怪的念头涌来,祝宇心想,如果悲剧不可避免,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呢。
  他完全压不住这念头,反复地想,为什么自己还活着呢。
  手腕上的伤,就是那会儿划的。
  但祝宇不认为自己是在寻死,他哪儿有那么脆弱啊,打小就是野草般的脾气,风一吹就活泛,雨一淋便抽芽,偏那晚犯了浑,夜静得像口枯井,等回过神,指尖摸到了冰凉的窗棂,才发现自己坐到了窗边。
  天上好多的星星,眨呀眨地看着他。
  过了会儿,祝宇慢慢地从从窗户上爬下来了,膝盖磕了块青的,他还挺心疼地给自己揉了揉。
  后来祝宇每隔两周,都会和老两口通话,聊聊最近的状况。
  “奶奶白天不怎么看手机,”祝宇笑着说,“可忙了,说好的请我吃腌萝卜,到现在都没约上。”
  赵叙白沉默了下:“他们……最近还好吗?”
  小妍是个苦命孩子,父母走得早,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呱呱落地那会,妈妈为她起名叫妍心,意思是生了女孩很开心,后来墓碑上,年轻的母亲照片旁边,又多张小女孩的照片,母女俩挨着,都在笑,看着都很开心。
  就是她爷爷哭得太久,眼睛不太好了,走路的时候要用个拐棍,奶奶在前面拉着他走。
  “还是看不清,就剩个光点,”祝宇说,“年初我陪着去北京,找了俩眼科大夫,都不建议做手术,说风险太大。”
  他说完就笑了笑,指着赵叙白的背后说:“和平啊,你看后面树枝上,有只躲雨的小麻雀。”
  ——和平。
  赵叙白好多年没被这样叫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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