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赵叙白点点头,没接话。
  说起来,牢里那位被判刑,的确和祝宇有关,倒不是因为曾经对他的虐待,他养父叫祝立忠,寡言,好赌,一双凶狠的三角眼,瞳孔永远泛着浑浊的黄,在祝宇十二岁的时候,甩累赘似的把他丢给了位远房亲戚。
  等到年龄大了,家业亏空殆尽后想起了便宜儿子,但祝宇不肯认他,躲得没影没踪,祝立忠多方打听,才知道小白眼狼竟然攒了不少积蓄,还资助了两名贫困生。
  他费尽心思找到其中一个,逼着问联系方式,那小姑娘家里是捡破烂的,满院的纸箱和塑料瓶子,穷得衣服都像生了锈,明明被吓得眼泪汪汪,可还是咬着牙,不肯说。
  在祝立忠看来,这事就是个意外,实在算他倒霉。
  动静惊到了邻居,慌不择路逃窜时,一脚油门,车从小姑娘身上碾过去了。
  祝立忠被判了六年。
  时光匆匆,一晃眼,已然秋风起,夜色微凉。
  “所以我在你这住到过年,得走,”祝宇继续道,“到时候有些事要处理……哎?”
  他被赵叙白拉了个趔趄,差点撞人怀里,与此同时,一辆改装摩托擦着衣角呼啸而过,排气管喷出劣质汽油味,呛得祝宇连咳好几声。
  赵叙白还握着他的胳膊,皱着眉,似乎想说些什么,又咽了回去。
  祝宇笑笑:“靠,我反应也太慢了。”
  “除了反应慢呢,”赵叙白突然开口,“有没有觉得哪里痛?”
  “不痛啊,”祝宇随意道,“今晚我没喝酒没抽烟,胃好好的。”
  赵叙白这才放手。
  他俩站在人行道上,旁边就是摆摊的饭店,门口立着大电扇,把祝宇身上的短袖吹得鼓起,像一只被风灌满的塑料袋,看似饱满,其实轻飘飘的,没有丝毫重量。
  月光下,赵叙白隔着这点距离,远远地看着祝宇。
  祝宇的小臂上有淤青,怎么可能不痛呢。
  赵叙白早就知道,那个混账养父半年后就要出狱,而祝宇这段时间打工越来越疯,他仿佛完全不考虑自己的身体能否承受,一心就是攒钱,攒钱,攒很多很多的钱。
  而他身上出现的伤,也越来越明显。
  祝宇说的没错,可能是因为心大,他现在反应的确慢,经常会撞到桌角,或者额头碰到墙,可他又很不以为然,最多稍微揉一下,连冰敷都懒得做,刚才拽胳膊的时候,赵叙白的手明明白白地按在伤口处,祝宇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对自己的身体挺麻木的。
  到了什么地步呢,说句玩笑话,现在做自媒体的这么多,要是祝宇能有机会做,他才不在乎擦边或者暴露,该脱就脱,非常配合,随便任何姿势都成。
  没办法,祝宇穷,祝宇命贱。
  祝宇他啊,为了生计什么钱都敢赚。
  第3章
  祝宇下了夜班,顺路会买点包子煎饼什么的,其实他会做饭,以前住半地下室的时候,为了省钱用小锅子煮面吃,加颗番茄或者蛋,就是一餐饭。
  但他觉得自己做饭味道不行,后来,祝宇基本上不做饭了。
  前两天,赵叙白问了句要不要在家里吃,说想他做的土豆丝,祝宇笑着摇摇头,刚想说都忘记该怎么做了,赵叙白那接了个电话,临时叫他回医院,这事就给落下了。
  门开了,当时指纹是赵叙白摁着他的手加上的,不用惦记着带钥匙,祝宇换完鞋一抬头:“你做饭了?”
  下一秒,赵叙白拎着炒菜勺跑出来了,慌里慌张的:“我做个早餐。”
  “我买过了啊,”祝宇愣了下,“你没上班吗?”
  赵叙白说:“哦,我给你发信息了……等等我去翻个面。”
  说完,这人扭头就跑了,祝宇还挺新鲜的,把打包好的早餐放桌子上,洗手,跟着去了厨房,没直接进,靠在门框上看赵叙白忙活,越看越乐。
  “你别幸灾乐祸,”赵叙白难得狼狈,指挥他,“帮我洗个蓝莓。”
  祝宇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他真没见过这样子的赵叙白,太有意思了,赵叙白自小就十指不沾阳春水,连葱花都没切过,去国外后,都以为这人要开始苦练厨艺,没想到他能和白人饭和谐共处,面不改色地拿冷三明治当主食,毫无对食物的渴望。
  尤其是这会儿,赵叙白还系了条围裙,像模像样地颠勺,难为他能从厨房里找出工具,祝宇住进来后,这地方就没开过火,跟样板间没啥区别。
  赵叙白催他:“你帮帮我。”
  祝宇这才拿起那盒蓝莓倒盆里,他不用洗洁精,习惯用盐和面粉来清洁,加水冲洗后才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没吃过水果了。
  赵叙白忙着翻炒,没回头:“尝尝,看甜不甜。”
  祝宇拿起一颗,放嘴里。
  “甜。”他冲赵叙白笑了。
  这顿饭吃得兵荒马乱,祝宇夜班上糊涂了,忘记今天周末,赵叙白休息,也不知道这人怎么突发奇想,要去厨房里露一手,反正菜炒糊了,煎蛋饼成了沥青,趁祝宇不注意,还偷偷摸摸地用铲子扒锅底的焦块。
  祝宇看了眼:“怎么个事儿啊?”
  说完,就把锅从赵叙白手上接过,用水泡着了。
  挺好,带回来的早餐没浪费,俩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吃了会儿,赵叙白捂住脸:“丢人了。”
  “没,”祝宇哄他,“多练练就行。”
  虽然一宿没睡,但他整个人还是清清爽爽的,眼睛嘴角都带着笑意,祝宇长得不错,是传统意义上的好看,小时候被祝立忠领出去,不了解情况的人私底下奚落,说歹竹出好笋。
  祝宇的确像竹子,帅,干净,在泥坑里摸爬滚打那么久,也没让他的气质沾染上脏污,反而越磨越亮,更有魅力,仿佛无论遇见任何难题,再怎么狼狈,他都能重新爬起来,拍拍手笑着说,多大点事啊,有我呢。
  那双眼睛很亮,很迷人。
  赵叙白把目光移开了。
  “下次你教我做饭,好不好?”
  “啊?”
  赵叙白说:“我得练练,不然厨房就成摆设了。”
  正说话,祝宇的手机响了,他当着赵叙白的面接了,“喂”了一声,片刻后,说:“嗯,我记得呢。”
  挂完电话,祝宇有些得意:“我今天接了个新活,能挣三百。”
  “可以啊,”赵叙白把蓝莓往他那推,“说说看。”
  祝宇笑着:“田逸飞现在不玉文盐是做艺术,搞什么彩绘摄影,请我过去当模特,往身上画画。”
  赵叙白挑了下眉毛:“要脱衣服?”
  “不是脱光的,”祝宇解释,“我腿上有个疤,以前烫着了,他说正好能当底板,画点花朵。”
  赵叙白轻声道:“这么厉害,我都没听过。”
  祝宇随手捡了颗蓝莓:“那走,一块儿去。”
  本来都是熟人,都认识,祝宇和田逸飞交代了声,对方说来呗,好久没见赵大夫了,正巧家里老人有些不舒服,还想咨询下。
  去的路上是赵叙白开车,祝宇在副驾驶坐着,赵叙白放慢速度:“你睡会儿。”
  “不用,”祝宇支着脑袋,“我不困。”
  赵叙白说:“你一宿没睡了。”
  “哎呀,”祝宇笑了两声,“多正常的事。”
  不过祝宇还是睡着了,醒来看时间,起码都有半个小时,赵叙白居然没停车,就一圈圈地绕着高架转,可能是白噪音加轻微的颠簸感,这一觉睡得舒服,踏实。
  彩绘的工作室在写字楼里,刚进门,里面的人就跑过来,特夸张地跟祝宇拥抱了下,抱完了又去抱赵叙白,他俩没动,都有点傻了,对方骄傲地摸着自己的光头:“怎么样,刚剃的,锃亮!”
  田逸飞名字潇洒,人也越来越个性,以前是他们班体委,别人都是弃医从文,他以体育生的身份考了大学,毕业却开始搞创作,这会儿脖子上挂了个墨镜,露出来的胳膊上满是纹身,一股子嚣张劲儿。
  田逸飞说:“今天就我一个人在,哥们保准给你画得漂亮。”
  这人似乎完全沉迷于艺术了,连杯水都没给俩人倒,屋里面积挺大,展厅墙上挂的全是照片,很多都判断不出是人身上哪个部位,全都色彩斑斓,极具冲击力,赵叙白在外面先看了会,然后才跟着进了屋。
  田逸飞做图不用外面展厅,在里面一个小屋,这会正调色,他画图没大纲,全靠突如其来的灵感,所以祝宇也不知道等会儿的效果,他没什么准备的,就拿毛毯稍微盖了下小腿,坐床上等着。
  祝宇的疤在膝盖上方一点,不用脱衣服,穿着个短裤来的,往上卷一点边就行,疤是小时候沸水烫的,当时没处理,恢复得一般,现在看还挺明显。
  “我站这儿影响你吗?”赵叙白问。
  “不影响,”田逸飞没抬头,“随便欣赏……对了,今天我家老爷子不在,下次再咨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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