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他笑自己,竟然会以为,那个送他画具的陆延豫,或许……或许对他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别傻了,祁焱。
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冷冷地说。
他是在可怜你。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看着一只在泥潭里挣扎的蝼蚁,随手丢下一点残羹冷炙,然后欣赏着你那副感激涕零的、可笑的模样。
他的“年级第一”,和你那“年级倒数”,就是你们之间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是光,而你,是光永远照不到的阴沟里的蛆虫。
笑声,渐渐变成了压抑的、呜咽的哭声。
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将脸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里,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不住地颤抖。
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的衣袖。
他哭自己不被理解的孤独。
他哭自己拼尽全力却依旧失败的无力。
他哭自己那被践踏得一文不值的尊严。
他哭自己那被母亲亲手扼杀的梦想。
他哭得那么伤心,那么绝望,仿佛要将这十七年来积攒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在这一刻,全部宣泄出来。
他哭自己,为什么不能是陆延豫。
如果他是陆延豫,是不是母亲就会对他微笑?是不是这个家就会充满温暖?是不是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像一条被全世界抛弃的野狗?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眼睛又干又涩,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他慢慢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拉开了抽屉。
那本崭新的画本,和那套彩色铅笔,正安静地躺在里面。
他看着它们,眼神里充满了自嘲和憎恨。
他拿起那本画本,又拿起那套铅笔,像是拿着什么不祥之物。
他走到房间中央,高高举起手,想要将它们狠狠地摔在地上,摔个粉身碎骨。
就像摔碎那个不切实际的、可笑的自己。
可是,他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他看着画本那纯白色的封面,仿佛看到了陆延豫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那株幼苗,还没死。”
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是啊,还没死。
但它活得比死了更痛苦。
祁焱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没有摔掉它们。
他只是慢慢地走到墙角,将画本和铅笔,狠狠地扔进了那个最黑暗的角落里,就像扔掉一堆不吉利的垃圾。
他不需要了。
他什么都不需要了。
他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走到床边,然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他将头埋进柔软的被子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张写着“年级第一”的成绩单,和母亲那张冰冷的脸。
它们,成了他这场漫长噩梦里,永不褪色的背景。
不知道睡了多久。
祁焱是被渴醒的。
他睁开眼,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些许清冷的月光。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火烧过一样,又干又痛。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身体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酸痛无比。他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客厅里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厨房的方向,亮着一盏小小的夜灯。
他像梦游一样,一步一步地朝厨房走去。
就在他走到走廊中央时,他看到陆延豫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道缝。
紧接着,陆延豫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手里端着一杯水,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谁。
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走廊里,不期而遇。
祁焱的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回房间。他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狼狈,脆弱,不堪一击。
“等等。”
陆延豫开口了,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祁焱的脚步,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陆延豫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水杯递了过去。
“我不喝。”祁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
陆延豫没有收回手,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的目光,落在了祁焱脸颊上那道浅浅的、已经不那么红肿的痕迹上。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但祁焱却从那深水之下,读到了些许他从未见过的、复杂的东西。
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
那是一种……类似于“理解”的东西。
仿佛他知道那道红痕是怎么来的,也知道他心里有多痛。
“你很吵。”
陆延豫突然说。
祁焱愣住了:“什么?”
“下午的时候,”陆延豫的语气依旧平淡,“你在房间里,很吵。”
祁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下午的时候,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画画,发呆,最后崩溃大哭。他自以为自己的痛苦是隐秘的,是无人知晓的。
可是,陆延豫却说,他很吵。
他听到了。
他竟然听到了。
祁焱看着陆延豫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脸,大脑一片空白。
陆延豫看着他迷茫的样子,没有再解释。他只是将那杯水,硬塞进了祁焱冰冷的手里。
然后,他转身,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折叠起来的纸条,也塞进了祁焱的手里。
“这是我的。”
说完,他便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些许拖沓。
祁焱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握着温热的水杯,和那张冰冷的纸条。
他慢慢地展开纸条。
上面不是安慰,也不是说教。
那是一张……数学公式表。
上面用极其工整的字迹,清晰地罗列了所有基础公式的推导过程和记忆技巧。每一个步骤,都清晰明了,每一个重点,都用红笔做了标记。
第10章
那张写着数学公式的纸条,像一根扎进祁焱血肉里的刺。
它很痛,却也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接下来的几天,家里依旧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苏婉渟不再主动与祁焱说话,只是默默地做好一日三餐,放在桌上,然后转身回房。她的沉默,比任何责骂都更令人窒息。
祁焱也习惯了这种沉默。他像个幽灵一样,在学校和家之间两点一线。他不再顶撞,不再反抗,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来应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只是,他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追随着陆延豫。
在饭桌上,他会偷偷观察陆延豫吃饭的姿态,优雅而克制;在客厅里,他会留意陆延豫翻书的侧影,专注而沉静。他像一个最卑微的窃贼,试图从那个完美无瑕的“神明”身上,偷窃些许一毫的人间烟火气。
而那张纸条,被他藏在画本的夹层里,像一个不能言说的秘密。他会在深夜里,借着台灯的光,一遍又一遍地看。他看那些工整的公式,也看那株小小的幼苗。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陆延豫到底想干什么。
是居高临下的施舍?是更高级的羞辱?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笨拙的善意?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他狠狠地掐灭了。
不可能。
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隔着血海深仇般的嫉妒,怎么可能会有善意?
就在祁焱被这种矛盾的情绪反复折磨时,陆延豫主动找上了他。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祁焱正准备回房间,却被陆延豫叫住了。
“祁焱。”
他站在书房门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
祁焱的身体一僵,转过身,警惕地看着他:“干什么?”
陆延豫手里拿着一本习题册,指了指书房:“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谈谈。”
谈谈?
祁焱心里冷笑一声。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是谈谈他那张年级第一的成绩单,还是谈谈自己那张倒数第一的“罪证”?
他抱着手臂,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没什么好谈的。”
“关于你的学习。”陆延豫似乎没看到他的敌意,自顾自地说,“你的基础太差了,这样下去不行。”
祁焱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又是这种语气。这种理所当然的、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的语气。
“我的学习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他眯起眼睛,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陆大学霸,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干,想来找点乐子?”
陆延豫的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可以帮你。”
“帮我?”祁焱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他夸张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尖锐的嘲讽,“你怎么帮我?像我妈一样,拿着你的成绩单抽我耳光?还是像老师一样,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是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