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祁焱吓得手一抖,画本掉在了地上。
“我……我没……”他语无伦次,像一个被抓了现行的小偷。
“你没干什么?”苏婉渟一步步走进来,每一步都像踩在祁焱的心上,“我跟你说了什么?我跟你说了不准再画画!你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是不是?”
她弯腰捡起那本画本,当她看到那片废墟和那株幼苗时,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和厌恶。
“画的这都是什么破玩意儿!阴森森的,不吉利!”她举起画本,就要撕掉。
“不要!”祁焱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想要抢回画本。
那是他最后的救赎,是他灵魂的残骸。
“放手!”苏婉渟用力地推搡着他,“祁焱,你是不是非要把我气死才甘心!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我求求你了……妈……我求求你了……”祁焱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死死地抓着画本的一角,不肯松手。这是他第一次,在母亲面前如此卑微地哀求。
母子俩就这样撕扯着,像两只为了争夺生存权而搏斗的困兽。
“放手!”
“我不!”
“砰!”
在拉扯中,祁焱的书桌被撞翻了,上面的台灯、书本、文具,稀里哗啦地掉了一地。
而就在这时,陆延豫的房门开了。
他闻声走了出来,站在走廊里,静静地看着这混乱的一幕。
苏婉渟和祁焱的动作都停住了。他们看到了陆延豫,苏婉渟的脸上闪过些许尴尬和难堪,而祁焱,则像是被当众剥光了衣服,所有的狼狈和不堪,都暴露在了这个他最痛恨的人面前。
“看什么看!回你房间去!”苏婉渟冲着陆延豫吼道,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失态。
陆延豫没有动,他只是看着他们,目光在祁焱那张挂着泪痕、写满绝望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他的眼神很深,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同情,没有嘲讽,也没有好奇。就像一口深井,幽暗而平静。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转过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分量。它像一个无声的宣告,宣告着这场闹剧的荒诞和可悲。
苏婉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感觉自己最后的尊严,都被这个沉默的旁观者踩在了脚下。她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了祁焱身上。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她终于挣脱了祁焱的手,将那本画本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
“我让你画!我让你画!”
画本被踩得不成样子,那片废墟上,留下了一个个肮脏的鞋印。那株脆弱的幼苗,更是被踩得模糊不清,彻底融入了灰烬之中。
祁焱跪在地上,看着被毁掉的画,看着母亲那双因为愤怒而扭曲的眼睛,他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那株幼苗一起,被踩死了。
他没有再哭,也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经出窍。
苏婉渟发泄完,似乎也有些累了。她喘着粗气,看着儿子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心里闪过些许不忍,但立刻又被更深的失望所取代。
“我不管你了。”她疲惫地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不管你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房间,没有再回头。
房间里,一片狼藉。
祁焱跪在废墟之中,像一尊破碎的雕像。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双腿都失去了知觉。
他慢慢地伸出手,捡起那本被踩烂的画本,用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那模糊的幼苗。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他最后的希望,最后的火种,被亲手熄灭了。
他慢慢地站起来,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午后的阳光猛地照射进来,刺得他睁不开眼。
他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街道,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纵身一跃的冲动。
也许,就这样结束了,也是一种解脱。
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跨上窗台的时候,他的房门,又被敲响了。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很有节奏。
祁焱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尤其是……陆延豫。
门外的人似乎知道他在里面,沉默了片刻后,门把手被轻轻转动了一下。
门,从外面被打开了。
祁焱的身体一僵,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开口:“滚出去。”
陆延豫没有说话。
他走了进来,房间里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气息。他看到了跪在窗边的祁焱,和他那个危险的姿势。
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劝阻,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祁焱能感觉到他的目光,那目光像一台精密的扫描仪,将他此刻所有的脆弱和不堪,都一一记录下来。
“我叫你滚出去!”祁焱的声音里充满了戾气,“你是不是来看我笑话的?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得意?”
陆延豫依旧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将一样东西,轻轻地放在了门口的书柜上。
那是一个全新的画本。
纯白色的封面,没有任何图案。旁边,还放着一整套专业的、削得整整齐齐的彩色铅笔。
祁焱愣住了。
他慢慢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的陆延豫,又看了看那些画具。
这是……什么意思?
嘲讽吗?怜悯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羞辱?
陆延豫做完这一切,便转身准备离开。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就在他即将走出房门的时候,祁焱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为什么?”
陆延豫的脚步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地传来:
“那株幼苗,还没死。”
说完,他便离开了,轻轻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又只剩下祁焱一个人。
他呆呆地站在窗台,回头看着门口书柜上那套崭新的画具,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本被踩烂的画本。
那株幼苗,还没死。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他心中厚重的阴霾。
他慢慢地从窗台上下来,走到书柜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本崭新的画本。纸张的触感,光滑而细腻,带着一种新生的希望。
他不知道陆延豫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也不想去理解。
他只知道,在他最绝望、最黑暗、准备放弃一切的时候,是那个他最恨的人,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却给了他一根可以继续攀爬的绳索。
这根绳索,带着陆延豫的气息,带着他无法理解的、复杂的善意。
它像一根刺,扎进了祁焱的血肉里,很痛,却也让他重新感觉到了……活着。
第9章
期中考试后的那个周三,天气阴沉得像一块浸了水的灰色抹布,沉甸甸地压在整座城市的上空。
祁焱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而不真实。他不用看成绩单,也知道上面会是怎样一幅惨烈的景象。考场上那种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公式和单词都变成了陌生符号的感觉,至今还让他心有余悸。
他推开家门,一股低气压扑面而来。
客厅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他的母亲苏婉渟,像一尊冰冷的雕塑,坐在沙发上。她手里捏着几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的对面,陆正宏不停地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缭绕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愁容。
空气里,弥漫着一场风暴来临前,令人窒息的死寂。
“回来了?”
苏婉渟开口了,声音没有些许温度,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
“嗯。”祁焱低低地应了一声,换鞋的动作都变得小心翼翼。
“过来。”
祁焱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知道,审判的时刻到了。他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停在离沙发几步远的地方,像一个等待宣判的囚犯。
苏婉渟没有看他,只是将手里的那几张纸,狠狠地甩在了面前的茶几上。纸张与玻璃桌面碰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像一记无形的耳光。
“你自己看吧。”
祁焱的目光,落在了最上面的那张纸上。
那上面,是他的名字。
而名字后面的数字,红得刺眼,像一道道刚刚凝固的、丑陋的伤疤。总分,全班倒数第五,全年级倒数第二十。每一科的成绩,都在无情地嘲笑着他的无能。尤其是数学,那个孤零零的“18”分,像一个巨大的、烙铁般的耻辱印记,狠狠地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的指尖瞬间变得冰凉,下意识地就想把手缩回去,仿佛那张纸是什么会传染的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