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反击得又急又猛,专挑陆延豫那种“完美”样子底下的“没意思”说。
陆延豫还是没生气。他只是看着祁焱,那双眼睛深得很,好像能把所有乱七八糟的情绪都给吞进去。
“你就是嫉妒我,”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很有分量,“因为你费劲巴力想要的东西,我好像很容易就能拿到。”
“……”
“你想在球场上赢,我赢了。”
“你想用画画证明自己,我比你自己还懂你的画。”
“你不想被人拿来比,可我偏偏就成了那个衡量你的尺子。”
陆延豫每说一句,就往前走一步。祁焱被逼得一步步后退,直到后背“咚”一下撞在冰凉的篮球架柱子上,没地方退了。
那股清冽的、风信子的信息素随着陆延豫靠近,变得特别有压迫感,像一张无形的网,把祁焱罩得严严实实。他觉得自己所有退路都被堵死了,那点伪装也被扒得差不多了。
“你......你胡说八道!”祁焱的声音有点发抖了。他那些阴阳怪气、浑身带刺的招数,在对方摆出来的事实面前,好像一下子就没用了。
“我胡说?”陆延豫停在他面前,两人近得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他微微低下头,眼睛直直看着祁焱,那眼神平静又犀利,好像能把他心里那点事儿都看穿。
“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嫉妒?”陆延豫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在引导他说出答案,“你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但你特别特别想要的呢?”
“我……”祁焱张了张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有吗?他有陆延豫没有的东西吗?
好像……没有。
成绩、聪明劲儿、家里条件、老师的喜欢、同学的佩服……他一样都比不过。他唯一还能撑着点面子的,就是那点可怜的自尊和不服管的劲儿。可现在,连这点东西,好像也要被陆延豫踩碎了。
看着祁焱哑口无言、脸都白了的样子,陆延豫终于说出了最后那句,也是最狠的一句。
“还是说,”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近乎残酷的……同情?“你真正在意的,是我能看懂你画里藏着的那些孤独,而你,却连一道最简单的数学题都搞不定。”
“轰——”
祁焱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数学题。
这三个字,像一把生了锈、还沾着泥的钥匙,猛地捅开了他心里最不愿碰的那个锁眼。里面锁着的,全是他所有的挫败、挣扎和自我怀疑。
他不是不想学,他是真的学不会啊。那些在他眼里像天书一样的公式,在陆延豫那儿好像天生就懂。他能熬夜画画,却在书桌前坐不了十分钟。他能在球场拼命,却没法在试卷上写出正确答案。
“学习不好”,这是他所有痛苦的根儿,是他叛逆、惹事的根本原因,也是他最怕被人知道的、最致命的弱点。
而陆延豫,就这么轻轻巧巧地,用最平常的语气,把这个血淋淋的伤口,当面给撕开了。
“你……”
祁焱的嘴唇抖得厉害,他想骂回去,想吼,想说点更狠的话。可他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在“学习不好”这个铁一样的事实面前,说什么都显得特别无力。
他就像个被拆穿了所有把戏的小丑,脸上还画着夸张的妆,却已经演不下去了。他所有的刺和壳,在这一刻,被砸得粉碎。
他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点血腥味。他低下头,不敢再看陆延豫的眼睛,他怕从那里面看到可怜,或者嘲笑。
球场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可怜巴巴地贴在地上。
陆延豫看着他这副样子,沉默了一会儿。他抬起手,好像想做个什么动作,但最后还是放下了。
“回去吧。”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不早了。”
说完,他转身,迈着和来时一样稳的步子,走进了夜色里。
就剩下祁焱一个人,失魂落魄地靠在篮球架旁。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直到夜风把球衣吹透了,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慢慢地抬起手,看着手心打球磨出的伤,又想起了陆延豫那双干干净净、拿起笔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手。
他输了。
输得干干净净,一点余地都没有。
这回,他连还手的劲儿都没了。
那句冲口而出的“讨厌你”,最后像扔出去的回旋镖,转了一圈,狠狠地扎回了自己心上,疼得他喘不过气。
第7章
自从那次篮球场上的溃败后,祁焱整整三天没有和陆延豫说过一句话。
他不是在冷战,而是在蓄力。他将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转化成了画笔下的力量。他的画本里,开始出现更多具象的、充满攻击性的画面——被荆棘缠绕的篮球,被锁链捆绑的奖杯,以及在无数公式符号中沉溺、挣扎的人影。
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夺回一丝丝对生活的掌控感。
然而,他掌控不了的事情,很快就再次找上门来。
周五晚上,母亲苏婉渟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欢快。
“焱焱,快下来,陆叔叔和延豫都到了,今天我们一家人好好吃顿饭。”
一家人。
这个词像一根鱼刺,卡在祁焱的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他磨磨蹭蹭地走下楼,客厅里果然已经是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他的母亲苏婉渟,正依偎在陆正宏身边,为他递上削好的苹果,脸上带着那种祁焱从未见过的、温顺贤惠的笑容。而陆正宏,那个如今名正言顺住在他家里的男人,正满足地笑着,偶尔拍拍身边陆延豫的肩膀,眼神里满是骄傲。
而陆延豫,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水,姿态优雅得像一幅古典油画。他穿着一身合体的居家服,更显得清隽挺拔。他偶尔会应和长辈们的话一句,声音温和有礼,引得苏婉渟和陆正宏的赞许笑声不断。
看到这一幕,祁焱心里的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这个家,自从母亲和陆正宏走到一起后,就变成了一个华丽的舞台。而陆延豫和他的父亲,永远是舞台上最耀眼的主角。他们优秀、懂事、完美无缺,反衬得自己像个多余的、格格不入的闯入者。更让他感到讽刺的是,他的亲生母亲,似乎比任何人都要欣赏这个“新家庭”的成员。
“焱焱来了,快过来坐。”苏婉渟招手示意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祁焱敷衍地“嗯”了一声,在离陆延豫最远的角落坐下,拿出手机,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哎呀,小焱还是这么有个性。”陆正宏笑着打圆场,“不像我们家延豫,一天到晚就知道看书,闷得很。”
“延豫那是沉稳。”苏婉渟立刻附和,语气里满是羡慕,“男孩子,就该像延豫这样,稳重踏实。焱焱这性子,太跳脱了,以后要吃大亏的。”
祁焱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得飞快,仿佛没听见。但他知道,这只是这场“批斗会”的开胃菜。
饭桌上,真正的“审判”开始了。
菜品丰盛,气氛却在刻意营造的和谐下,透着令人窒息的尴尬。
“来,延豫,多吃点这个,你最喜欢的清蒸鲈鱼。”苏婉渟热情地给陆延豫夹菜,那股热情,比对亲儿子祁焱还要足十倍。
“谢谢,苏阿姨。”陆延豫礼貌地道谢,举止无可挑剔。
这个称呼,像一根细小的针,扎了祁焱一下。陆延豫叫得自然,苏婉渟听得也自然,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应当。
“焱焱你也吃啊,别光顾着玩手机。”苏婉渟的语气里带上了些许不悦。
祁焱不耐烦地放下手机,夹起一块排骨,胡乱地啃着。
“延豫这次开学考,又是年级第一吧?”陆正宏开启了那个他最热衷的话题,“真是了不起,给我们这些当家长的长脸。”
“哪里哪里,都是孩子自己努力。”陆正宏嘴上谦虚着,脸上的笑容却藏都藏不住。
“我们家焱焱也要多向延豫学习学习。”苏婉渟立刻把矛头转向祁焱,语气里带着一种祁焱最熟悉的、混杂着焦虑和期望的复杂情绪,“你看人家延豫,不仅学习好,篮球也打得那么好,听说上次班级友谊赛,一个人就拿了快一半的分?”
祁焱啃排骨的动作一僵。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陆延豫看过来的目光。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像是在说:看,你又输了。
“一般而已。”陆延豫淡淡地回答,“只是队友们配合得好。”
“哎呀,延豫就是太谦虚了!”苏婉渟笑得合不拢嘴,话锋一转,语气却变得有些尖锐,“不过焱焱也很厉害的,我听延豫说,焱焱的画画得特别好,很有天赋。”
这句夸奖,像裹着蜜糖的玻璃渣,听起来甜,实则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