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俊美男人那双冷淡的眼珠上下扫了他一眼,转了身,爱搭不理地丢了三个字:“跟上来。”
  这么有态度,这位“地主”生性可能并不怎么亲人。奚临将自己的包随手往后头一搭,吃了个冷脸也十分不在乎。问他:“我叫奚临,溪水去三点,临山观水的临,老板贵姓?”
  男人头也不回,“兰朝生。”
  奚临将这三个字在自己心底下过了一遍,由衷觉得可真是个人如其名的好名字。他倒是没别的意思,只是莫名对这男人有种亲切感,跟在他旁边东问西问,可惜这男人走在他前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多和他说半个字了。
  过了片半人高的草地,拦人路的黑树林,土路到了头,远处熙攘现出了片隐在山林中的苗寨,片片相连,高低有序,漆黑的瓦接着青绿的山,地龙盘桓一般绵延出去,苍苍莽莽望不到头,真是说不出的震撼。奚临此生还未见过这样的地方,叫这浓厚的异疆风情狠狠晃了下眼。紧接着,他们走过了两头的拦路木,高大的寨门露出来,门前早早围着堆打扮隆重的男女老少,见他们现了身热热闹闹的高呼起来。最前头浑身银饰,头顶牛角银冠的姑娘笑盈盈地递了他一碗酒,用苗语说了句什么。
  兰朝生面不改色地接下喝了。
  奚临没听明白,正犹豫着是不是要伸手接,围在旁边的阿布挤过来,好心充当翻译,“这是拦门酒,叫你快快喝呢!”
  奚临听了这话,略有些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这位鸟兄,竟然还是这苗寨里唯一一个会说汉语的么?
  姑娘见他不接,热情地拉着他塞到了他手里,抬着他胳膊叫他喝下去。一碗酒喝完,那姑娘又张口说了句啥。阿布翻译道:“叫你低下头呢!”
  找不着北的奚临转头一看,兰朝生站在他身旁,已经微微将腰弯下了。他个子高,弯着腰也难叫那小巧的姑娘够得着脖子。可那姑娘却远没有自己旁边这位笑得灿烂,竭力垫起了脚尖,面色紧张地伸长了手臂,动作恭恭敬敬地往他脖子上挂了个沉甸甸的银项圈。
  银项圈不像常见的,做工精巧,花纹繁杂,坠着流苏银铃,莫名有种古朴的传家宝的意思。奚临身旁的姑娘手里正举着个相同的,只不过样式要比兰朝生身上的稍小些,流苏也稍多些。阿布叫他赶快低头,奚临笑着问他:“你们苗人待客都这么热情?这东西看起来还蛮贵的,是要借我戴着体验风土人情?可我弄坏了怎么办?”
  这“长难句”难倒了只会说鸟语的半吊子阿布,茫然下意识转头去看兰朝生。于是奚临就听着身旁人说:“弯腰,戴上。”
  下刻,脖子猝然叫他往下一摁,使力巨大,一下把他摁得弯了腰。姑娘忙眼明手快将项圈往他脖子上一套,围观的苗人轰然爆出阵阵叫好声,还是跟唱山歌似的。
  奚临挣脱了他的手,猛地往后退,瞪着他:“你有病吧?”
  这下什么亲切感都去见了鬼,这得是个什么人才能不打招呼地往一个陌生人脖子上摁?
  兰朝生面不改色,神情还是一样的漠然。转头就走。
  奚临目瞪口呆看着他不近人情的背影,没来得及再说什么,那俩姑娘就一左一右架住了他,迫着他往前走。奚临“诶”了一声,两个姑娘笑得灿烂,奚临也不能真强行挣出去。围观那些人苗人还跟着,前头有人开始奏乐,听不出是什么乐器,总归是派欢庆的喜乐。汉子们扯高了嗓子“哦呦”一声喊,姑娘们也抬高了音一合,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奚临和一个偷看他的小女孩对上了眼,那小孩穿一身蓝紫布衣,苗银在头上当啷作响,倒是可爱。瞧见奚临和自己对视上了,吓得往自己妈妈身后一躲,只露了两个水灵灵的大眼睛。奚临啼笑皆非地看了她一眼,心想都说少数民族能歌载舞热情好客,倒是不假,只是这实在是有点……太好客了。
  前头出现了幢相当气派的建筑,古香古色的木结构小楼,挂着红绸子。奚临瞧见那地方也围了一群人,好像正等着他们。架着他的两个姑娘笑着喊了句苗语,围着的人又开始欢呼,欢呼的奚临满脑子问号,回头问阿布:“这是在说什么?”
  不怎么会说人话的鸟兄乐呵呵地冲他傻笑。
  奚临无奈地收回了脑袋,看来这地方只有前头那个姓兰的地主还能说上几句汉语。奚临刚才听他讲的那几句话虽然惜字如金,可发音标准,吐字清晰。转眼将方才的前嫌忘了个干净,问他:“这是要去哪?我爸呢?”
  兰朝生轻飘飘看了他一眼。
  奚临听着他淡声说:“站好了。”
  姑娘们带着他跨了门槛,屋子里站着个白胡白眉的老头,对襟长衫,头缠布巾,面上表情很严肃,对着两个人嘀咕了声苗语。
  兰朝生对着他伸了只手,“过来。”
  奚临满脸茫然:“什么?”
  兰朝生不和他解释,也不看他,拽过了他一只胳膊,动作相当不客气,带他在屋中央站好了。白胡子老头用苗语喊了声:“一拜天地!”
  围观的人笑着叫好,奚临被面无表情的兰朝生拽着往门外弯腰一拜。
  “二拜高堂!”
  满面茫然的奚临被大力推着转了个圈,朝着高堂一弯腰。
  到这步田地,哪怕是个智障也得觉出来不对劲了。奚临心中警铃大作,莫名觉得有些脊背发冷,挣开了兰朝生拽着他胳膊的手,连连往后退,“什么意思?这到底是在做什么,我——”
  “夫妻对拜!”
  兰朝生的眉头有些轻微地蹙起来了,不由分说拽过奚临,又故技重施摁住了他的后脖颈,冷淡的眼睛里半点人情味没有,强迫着他弯下腰,相对着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咯!”
  第2章 天边
  奚临被人推到房里去的时候,人还是有些找不着北。
  手机没有信号——这地方居然连信号都没有,也没法联系他爸。说到他爸,人到底在哪?
  门被谁推开了,奚临回头一看,进来的是兰朝生。
  奚临把手机揣进了兜里。到目前为止,他在头回见面时对兰朝生的好感已经消失的烟消云散,这会再看他一张好看的脸和异于常人的眼睛,只能瞧出来“给脸不要”和“莫名其妙”几个字。再加上这诡异的地方一连串诡异的行为,这会心下有点烦,说话就不怎么动听,“你到底谁?”
  兰朝生面色漠然,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兀自合紧了房门,摘下了脖子上的银项圈。
  叫他这个动作提醒了奚临才想起来,自己脖子上还挂着这么个东西,用料真是实打实的,坠得他颈椎都要断了。他连忙扯下来,没敢扔,怕坏了这么漂亮的一件首饰,好好放到旁边椅子上,又要问,头刚转过去,嘴就叫人堵住了。
  兰朝生人很高,比他还要再高半个头出来,宽肩压着他,体温很热,薄唇贴着他,象征意义上地摩挲了两下。
  屋外又有声高喊,趴在窗户上偷看的人窃笑着离开了。这是他们当地的习俗,新人入了洞房要有人去趴墙头,亲眼瞧了两个人行合卺礼再向山高呼一声,代表敬告南乌阿妈,两个人就此正式结为夫妻了。
  不过这些奚临当然不知道,他连今天是自己的大喜之日都不知道。唇叫人堵住的那一瞬间,奚临脑子里“砰砰砰”炸起了火花,不是心动的那一种,是活要将他劈得外焦里嫩的那种。紧接着他从小到大学到的课本上的文字一刹那全涌了出来,之乎者也三角函数abandon,冒着烟从他脑子里溜出去,再冒着烟尖叫着跑回来,小学时候暗恋的小姑娘冲他笑,高中时初恋女友羞涩地拉住了他的手,早就过世的太奶笑呵呵地朝他招招手……
  “我操!”奚临魂魄归位,猛地推开他,惊悚地蹦出了三米开外,窜到了角落里瑟瑟发抖地扒住了窗檐,“我操。”
  兰朝生平静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事没有似的,接着拆身上的银饰。
  奚临瞪着他,双唇抖得根筛子似的。他刚刚被人亲了,男人!奚临跟看鬼似的看着男人解了银饰,拆了腰带,脑子里一下涌出了什么大山拐卖骗婚,这地方的民风真有这么彪悍吗?
  奚临紧抓着窗檐,心惊胆战地问他:“兄弟你刚刚是什么意思?你是gay?”
  兰朝生理都没理他。
  “我不是歧视你的意思,但我是直的,兄弟。”奚临一连串地说,“不是,你干什么要亲我?我和你有关系吗?这又是你们这的什么怪礼,你到底谁?”
  兰朝生这回理他了,他重重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侧过头瞧向了他。
  琥珀色的眼睛里冷意真是要溢出来了,奚临简直要崩溃了,“你说话啊。”
  兰朝生看了他一会,说:“奚光辉没告诉你。”
  奚光辉,他爹的大名。奚临空白了下,“告诉我什么?”
  兰朝生的眼睛不咸不淡地看着他,这会才确定了这人真是什么都不知道,说:“你刚和我成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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