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谢临风却辗转反侧。他费力地换了个不怎么疼的姿势躺着,又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小u盘。
  他摩挲着u盘光滑的表面,一个人想了很久,才把u盘重新放回枕头下面,也睡去了。
  第二天,柳月阑起了个大早收拾东西。
  他自己没什么行李,谢临风的东西可多。
  他帮着收拾了一会儿,心里也有点酸。
  他和谢临风认识太多年了,久到他都记不清楚两人初初相识时,各自是什么样子了。
  谢临风比他更高,又或者是跟他一样高,总之不比他矮就是了——上学时,谢临风还坐他后面呢。
  可现在……
  谢临风这病发作得很快,不过短短几年,他的四肢骨头都有了明显的变形和扭曲。那么开朗那么阳光的一个人,如今微微佝偻着身子,连走路都很吃力。
  柳月阑坐在床上帮他叠着衣服,尽量不去看他吃力的动作,心口闷闷地疼。
  来接他们的车子很快来了,柳月阑把两人的行李搬上了车,又去拿谢临风的拐杖和轮椅。
  坐上车后,他看了一眼前排的司机,出声问道:“中国人?”
  那司机一哽:“哎,对。”
  柳月阑扭头看谢临风,后者露出个苦不堪言的表情:“不是我,不是我——哎哟!”
  柳月阑无奈,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语音:【世界警察,手别伸那么长。】
  世界警察顾曜先生打了个电话过来,柳月阑按掉了,又发了一条消息:【老实点,别烦我。】
  之后,世界就安静了。
  谢临风新找的这个地方,环境确实更好。
  人少,地方也隐蔽,倒真有点世外桃源的意思。
  柳月阑左右看了看,从房间外面院子里栽种的一整面花卉里看出了些端倪。
  谢临风拄着拐杖,慢慢走到他身后,抢在他开口之前先说:“唉,你看这人,烦不烦啊!”
  柳月阑苦笑一声:“真想揍他。”
  谢临风劝他:“算啦,起码安全。你不知道,国外不比国外,治安乱得一批。有世界警察的保护,我还放心呢。”
  他赶紧安慰柳月阑:“你就当世界警察是保护我,行不行?他良心发现决定照顾一下临风的安危,好不好?”
  柳月阑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
  换了个住处,除了要带上行李,自然还要带上之前的病情资料。
  那些资料里太多专业术语了,柳月阑看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谢临风抽走那厚厚的一叠文件,说:“别看了,没用。”
  他闭口不谈自己的病,只在柳月阑看不见的地方独自忍耐着。
  柳月阑看了心里难受,伸手抓抓他的衣袖,说:“临风,你……多活两年。”
  谢临风耸耸肩,却说:“没必要哈。生死有命,我活够了。”
  他细细数着自己这些年的“丰功伟绩”:“我呢,钱也赚够了,那两个老不死的我天天变着花样骂他们,也骂够了。病了这么长时间,我要是死了,这是一种解脱。”
  他还开了个玩笑:“我得赶紧下去问问我妈,到底是不是谢伟诚那个王八羔子强迫她。她要是被强迫的,那我变成鬼也要缠着谢伟诚。”
  谢临风天性乐观,说起这些也丝毫没有伤感。
  但柳月阑不行。
  他微微垂下眼睛,咬着舌尖咽下鼻腔中的酸涩。再抬起头时,他冲着谢临风歪歪头,开玩笑道:“临风,你真是没有良心。我大老远跑过来看你,你现在跟我说你活够了?你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我吗?”
  “那还真没有。”谢临风收起惯有的吊儿郎当和不正经,用手扶着床慢慢坐下。
  他挨着柳月阑,侧过头来拍着他的肩膀,眼中笑意不似作假:“我的朋友,现在就在我身边。我死在这个时候,是解脱,是最好的。”
  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制止了柳月阑的话,继续说道:“我和我的朋友,没有交恶,也没有渐行渐远。我们还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我现在死了,他就只会记得我的好。”
  他避开柳月阑的视线转而看向窗外,悠悠道:“……这就够了。”
  许久之后,谢临风轻声说:“月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了之后,你别哭,别为我难过。”
  第57章
  柳月阑在瑞典, 就这么住了下来。
  他知道这家疗养院里安插进了顾曜的人,现在却也不想管了——那些人的存在感都很低,平时照顾谢临风也很用心, 柳月阑现在无心管这些,也就随他去了。
  国内的事情安排得很妥当, 温霁川果真买下了他的工作室。老板变动多少还是影响了底下的人,工作室里的人离职了一些, 但大部分还在。
  走的那些,也被温霁川找了别的项目安顿下来了。
  柳星砚那里……柳月阑真不想说,他觉得他哥又开始犯病了,也不知道最近想起什么了, 又开始念叨他养过的那只狗。
  而且,他哥竟然还谈恋爱了。
  这可真是天大的新鲜事。
  临走前,柳月阑见过那人一次。
  还不错。
  肩宽腿长不说,还长了一张酷似金城武的帅脸。
  柳月阑兢兢业业地做起了他哥的情感顾问, 每天教他怎么勾引那男的。
  ……换来了他哥为期一周的拉黑。
  谢临风的状况,稳定,也不稳定。
  刚搬来疗养院的时候, 不知是不是累到了,转天就发起了高烧。
  高热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便退烧了。
  好在这里的医护人员够专业,设备也齐全。
  想到这里,他又……不得不感谢顾曜。
  顾曜, 顾曜。
  这些天里, 他并非全然不想念顾曜。
  他时常在深夜思念起顾曜。
  想他温暖而结实的怀抱,想他温热的吻。
  想36号阳台上那一面墙的花,想那熟悉的木质香水。
  想……在他的无名指上留下了深深印记的那枚戒指。
  他仍然没有主动联系过顾曜, 回复消息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顾曜大约真的被他吓到了,这些天以来发给他的消息,竟然都是些实实在在的正经事。
  柳月阑有时也会想,他们这样的深爱,真的有必要闹到现在这种地步吗?
  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柳月阑又会不由自主地想象起这一次吵闹过后和好的样子。
  ……他又觉得,那样不好,很不好。
  有一次,谢临风问他,还想不想再找个人试试。
  柳月阑说:“想啊,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做了一个稍微有些夸张的表情,说:“我倒是找得着啊……”
  谢临风哈哈大笑:“你等着,我帮你找!你先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人。”
  柳月阑正色道:“正常人,普通人。正常的普通人,普通的正常人。”
  谢临风笑倒在他身上:“你这要求太高了!”
  柳月阑也笑:“唉!”
  是值得笑。
  普通人,正常人。这么简单的两个要求,在他们这个天龙人的圈子里,竟然是最遥不可及的要求。
  柳月阑在瑞典平静无波地度过了大约一个半月。
  之后,谢临风病危了。
  这一次的病情来势汹汹,前一天还好好地一起出门晒太阳,第二天忽然就高烧不退。
  那天晚上,又进了一趟icu。
  给他看病的几位医生,也在不知不觉之间换成了会讲中文的华人,他们言简意赅地给柳月阑解释着病情,沉重地说,谢临风大概没几天了,让柳月阑提早做好心理准备。
  柳月阑记着谢临风说过的话,面上不显悲伤,只抿了抿嘴,说“好”。
  这次病重后,谢临风的身体状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恶化下去了。
  他的腿扭曲得更加严重,痛得厉害的时候,连床都下不了。
  有时他想下去,费了半天劲,折腾了一头汗也挪不了几步。柳月阑说过来帮他,又被他连连拒绝。
  某天下午,谢临风突发奇想,提议要去看日出。
  “我活了快三十岁了,还没有看过日出!”他说。
  柳月阑自然不可能拒绝他,找了一个晚上,终于找到了一个据说人少风景又好的公园,两人连夜出发了。
  上车时,谢临风还有些困难,腿不听使唤,手也不听使唤,自己跟自己较劲了半天,最终也没坐进去,还差点摔倒。
  柳月阑看了一会儿,沉默着走过去帮忙,半搀半扶半抱地把他扶上了副驾。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