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柳月阑浑浑噩噩地去办理住院,像提线木偶一样根据医生的吩咐做这做那。
  第二天下午,顾曜回来了。
  顾曜没有问原因,也没有再纠结先前分手的话,他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地赶来医院,只说:“……我才走了五天,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柳月阑闭着眼睛被他搂在怀里,全身冰凉的血液像是到了那一刻才终于回温。
  他抓着顾曜的衣服失声痛哭。
  “阿曜,阿曜……”柳月阑泣不成声,“他快死了,他快死了……”
  再之后,顾曜联系了顾家的医院,跟柳月阑一起,带着柳星砚转院治疗。
  柳星砚的生日在6月1号,他才过完自己18岁的生日,就要接受完全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的重大手术。
  顾曜为了让柳月阑专心考试,让阿fin把他带到考场旁的一家酒店,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自己则一直待在医院里,代替他照看着柳星砚。
  柳月阑头重脚轻地考完了两天试,再回到医院时,还是那副提线木偶的样子。
  手术过后,柳星砚仍然昏迷了很久。那几日里,顾曜担心柳月阑又要做什么傻事,把他带到了自己的某个住处,亲自盯着他。
  高考之后,明明应该是最轻松、最快乐的一个假期,却变成了柳月阑最漫长的噩梦。
  某一天下午,他摸着顾曜手上那几处刚刚愈合的小小伤口,低声问他疼不疼。
  顾曜摸着他的脸,摇头说不疼。
  跋扈惯了的人,难得愿意在恋人面前露出一点伤心。
  顾曜抓着柳月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说:“哪儿都没有这儿疼。”
  柳月阑愣愣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看着看着,眼睛就红了。
  他吸了吸鼻子,按着顾曜的肩膀,让他好好坐在床上。
  之后……他慢吞吞地下了床,思索了一会儿,在顾曜脚边坐下。
  他的手指搭在顾曜的膝盖上,柔软指腹贴着那人昂贵的衣料。
  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白净的指尖揉搓着膝盖上的裤子,反复几下后指尖便浅浅泛了红。
  他闭了闭眼睛,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着,凑过去靠在顾曜的膝盖上,脸颊挨着他。
  他看不到顾曜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自己坐在地上的那一刻,顾曜脸上露出了怎样震惊又暴怒的神情。
  看到柳月阑只是靠着他的腿时,顾曜的脸色有所缓和,紧绷着的嘴角悄然放松。
  然而,下一刻,柳月阑重新坐好。他向后退了一点距离,伸手摸向了顾曜的拉链。
  顾曜先他一步扣住了他的手。
  “……”顾曜几乎咬牙切齿地说,“柳月阑,你想干什么?”
  顾曜捏在他手腕的力气极大,短短几秒,皮肤就起了一片青色。
  柳月阑痛得皱了眉,整只手掌都麻了。
  他费力地从顾曜手里挣脱出来,连手指都是僵的。
  他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顾曜,又移开视线,低声说:“不要就算了,凶什么。”
  顾曜依然瞪着他,沉甸甸的视线落在他的头顶,压得他无法动弹。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下巴忽然一痛——
  顾曜攥着他的下巴拽向自己。
  他脸色很难看,眼神也是冷冰冰的。后来大概是终于察觉到了柳月阑神色中的痛意,手上的力气才终于松了。
  他放开柳月阑,笼罩在周身的戾气却仍没有散去,只是朝地上伸出了手,要拉柳月阑站起来。
  柳月阑垂眼看着放到自己面前的掌心,很平静地说:“你以前不是喜欢吗,不是想吗?现在不喜欢了啊。”
  顾曜的嘴角绷得很紧,眼看着是又要发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再三,再开口时还是带着火:“柳月阑——”
  开口叫了一声名字,心里窝着的火又窜上来了。
  顾曜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不知自己生了多久闷气,才平静下来,试图心平气和地和柳月阑说话。
  柳月阑始终没换地方,维持原样坐在地上,只是换了个姿势,两只手抱着膝盖静静坐着。
  顾曜看着他,到底还是心疼的情绪占了上风。
  他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又揉着他的脖子,低声说:“阑阑,没人值得你付出到这种程度。”
  他又去捏柳月阑的下巴,用手指揉着刚才自己捏出的印子。
  柔软洁白的皮肤布着一圈可怖的红紫,被顾曜这么一揉,那圈暗红悄悄淡去,又覆上了新的红。
  顾曜的手掌圈着柳月阑的脖子,带着凉意的手指分开按在两侧,动一动就能扭断细细的颈子。
  “柳月阑,我警告你,”再开口时,顾曜又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要是突然喜欢这个了,那也行,那你就给我舔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
  柳月阑耳朵一抖,不自在地拂开他的手。他不想和顾曜对视,挪开眼睛不去看他。
  两个人都沉默了。
  顾曜这个住处不大不小,他们两人亲密无间地挨着,彼此却又都不说话,倒显得这里空旷得可怕了。
  在难捱的沉默更近一步扩散开时,顾曜轻声谈了一口气,伸手将柳月阑拢入怀中。
  “阑阑,你——”
  顾曜当真不知道什么样的话语、什么样的反应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受,只知道怀里的人切实地让他感受到了痛苦和悲伤。
  ……就算柳月阑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想办法摘下来给他。
  可是柳月阑不要。
  不仅不要,他还想用这样拙劣的讨好来感谢他。
  短短几日,怀里的人瘦了一大圈。
  顾曜的右手按在柳月阑的背上,只觉得掌心下面的筋骨单薄得可怕。
  ……他真不知道该拿柳月阑怎么办才好。
  几分钟之后,怀里的人静静地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肩膀,细碎的、压抑的哭声闷闷地落在他的耳边。
  薄薄的衣服很快被泪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顾曜身上。
  那泪水里的苦涩切开他的身体,浸透了他的心。
  庆幸的是,柳星砚的身体在那一次的手术之后,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
  先不论柳月阑的心情,就是顾曜自己,都觉得如释重负。
  顾曜并不在乎柳星砚的死活,但他不敢想如果柳星砚死了,柳月阑要怎么活下去。
  刚做完手术的那段时间,顾曜做了两手准备。
  他找了国内在这方面最好的几位医生,临时组了个医疗团队,就算是吊着一口气,也得让柳星砚至少再活五年。
  另一方面……他把自己的某个住处简单改造了一下,把窗子、门这些通道都封死了,做了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小公寓。如果柳星砚死了,他就把柳月阑关在那里,关到……柳月阑“正常”为止。
  万幸万幸,这些都没用上。
  柳星砚清醒之后,柳月阑也终于振作起来。
  那个漫长的六月,静悄悄地结束了。
  柳星砚的病灶切掉了,失明的双眼也惊奇地复了明——他能看到了。
  顾曜找过很多个眼科专家,没有任何一个专家说得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起初柳月阑还有些忐忑,担心这只是暂时的复明。
  惴惴不安地过了大半年,做了无数次检查后,所有的医生都笃定地说,柳星砚的眼睛真的没有任何问题了,柳月阑才彻底放下心来。
  最大的心病在经历了无法回想的痛苦后被彻底治愈,柳月阑满心都是欢喜。那些曾经被生活压得无法喘息的伤痛,好像也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有时,他甚至会怀疑这是一场短暂而美好的梦。但他睁开双眼,身边又只有快乐。
  和顾曜……也和好了。
  他们两人都没有再提过那时说过的分手,很默契地一同将那件事翻了篇。
  顾曜和他道过歉,也承认自己那时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着想,并承诺以后会站在他的角度考虑问题。
  柳月阑也并未多想,只简单地以为柳星砚的病治好了便是雨过天晴。他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同样也让顾曜记忆深刻,更加不会想到这个漫长而恐怖的六月会成为日后那么多年的伤口。
  这道伤口像是长了一根拔不出来的刺,反复地发着炎,反复地流着血。
  第45章
  顾曜忽然间提起了那个孩子, 也让柳月阑心中一颤。
  时过境迁,柳月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十七岁的少年,对那个孩子的羡慕, 对他们母亲的记恨,也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烟消云散了。
  现在, 他们的母亲、他们的父亲,仍然只是一个陌生而遥远的符号。提起他们, 柳月阑已经十分平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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