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萧亦清猛地抓住他的手:“凌——”
他叫不出口了。
“萧亦清,”郁燃说,“我给你说过了,这个家里的人都不正常。”
萧亦清愣然。
他突然很想问,那你呢?
这个家里的人都不正常,那在这个家里长大的你呢?
但他问不出口。
因为在这么混乱的当下,他敏锐地察觉到郁燃心情竟然不错。
他甚至细致地替他捋平了衣角。
“别拿你的手碰他!”看到这一幕的凌羲,睚眦欲裂。
大概是曾经亲眼看到温茹雅将他带出去又独自回来,凌羲对于失而复得的萧亦清,有着超出常人的占有欲。
而郁燃,又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他对郁燃厌恶至极。
当然,这个答案,郁燃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他从善如流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什么都没做。
“滚!”凌羲像一只护食的狗。
逐渐从得知真相的怔愣中缓过神的萧亦清,对于郁燃已经有了一定的偏向,他说:“小羲,你能不能别这样。”
“你什么意思?”凌羲厉声,“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你还替他说话!”
“这根本就不是一码事。”萧亦清有些心累,他今天接受了太多的信息,一时间都还消化不了,也不想和凌羲吵架。
而他这样敷衍和抵触,凌羲马上瞪起双眼。
另一边,温茹雅仍在撕扯凌羲的衣裳。
这样狗咬狗的一幕,只有他一个人看,也挺可惜的。
郁燃轻轻笑起来,他拍了下萧亦清的肩膀,俯身凑到他耳边,好像说了句什么。
然后在凌羲发疯前,迅速离开了房间。
踏出门,他还能听到二者的争吵:“他给你说了什么?”
萧亦清:“他什么都没有说。”
“萧亦清,你当我跟你一样是瞎子吗!我再问你一遍,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凌羲!!”
萧亦清气得手都在发抖,他大概从没想过会从凌羲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又难过又生气:“难道是我想当个瞎子吗?”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凌羲快步过去,蹲在萧亦清脚边,他也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是见不得你维护他,如果不是凌叶你根本就不会经历这些,你为什么总是要替他说话?”
萧亦清情绪低落:“他什么都没说,你要我告诉你什么?”
凌羲急切的脸渐渐冷下来。
他亲眼看到郁燃贴在萧亦清耳畔耳语,他怎么可能什么都没说!
萧亦清嘶了声,抽了抽手:“你把我捏疼了。”
凌羲放了手。
他起身:“没关系。”
萧亦清不明所以地抬头。
凌羲个子高,站起来正好挡住了天花板上的吊灯,他脸背着光,只有一双眼睛缀着危险的寒光。
即使萧亦清看不见,他也隐约感受到了一点不对劲。
“没关系,”他听见凌羲轻声重复,但声音并不是面向他的,“你们都向着他也没关系,你记不住你十几年受的苦但我记得住,你记不住你是怎么把他弄丢的,但我也记得住……”
他喃喃自语,又好像在对萧亦清和温茹雅说,脚步声之下,是叮铃哐啷拉开抽屉翻找东西的动静。
萧亦清转着轮椅往凌羲那边去,急道:“小羲,你要干什么!”
凌羲从岛台橱柜里抽出一把锃光瓦亮的厨刀。
“妈!妈!小羲要干什么!”
“他要杀了你!哈哈哈哈他要杀了你!!”
“小羲!”
萧亦清慌乱地抓住他:“你不要冲动,你冷静一点!”
凌羲扯开他的手:“我很冷静,他早该死了。”
死在那场车祸里。
死在他五岁那一年。
如果不是他,萧亦清不会被温茹雅遗弃。
如果不是他,凌羲应该和萧亦清,他的双胞胎哥哥一起手牵着手长大,而不是站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明明他也是温茹雅的孩子,但为什么她就像看不见他一样。
不管是她还是凌谦,他们眼里心里都只有凌叶。
明明连凌叶这个名字,都不是属于他的!
都是因为他这个罪魁祸首,萧亦清为什么不明白!
他早该死了!
“小羲!”不管萧亦清追在后面怎么叫,凌羲都没有回头。
即使萧亦清因为着急弄翻了轮椅,栽倒在走廊上。
平时最在意他的凌羲,也没有为此停留半刻。
他握着刀,大步消失在转角。
-
停车场。
车载空调往外送着凉气,车顶灯开着,顾雁山长腿交叠,靠着椅背,慢条斯理地拿毛巾擦着他刚夹过雪茄的指节。
车打着火,发动机微微嗡鸣。
阿坤坐在驾驶位上,雨帘冲刷着前窗玻璃,雨刮器静静俯卧,一切都没有要发动的迹象。
一道车灯从后侧方打过来,扫过漆黑的车身,打招呼似的,鸣笛一声,而后驶出了停车场。
叶时鸣走了。
顾雁山仍然垂着眸,将擦干净的手指送到鼻尖,没有嗅到烟味,他将毛巾丢至一旁。
来电铃声打破了车内寂静。
郁燃来电。
甫一接通,少年声音流淌而出:“顾先生,您走了吗?”
“正准备走。”顾雁山说。
能听到他那边下楼梯的脚步声,嗒嗒嗒,轻快又有节奏:“那能麻烦您捎我一段吗?”
“可以,”顾雁山问,“你在哪里?”
“我在中庭这边。”
阿坤轻踩油门,转着方向盘驶出停车场。
“谢谢您……”
“凌叶——”
郁燃话音未落,车内两人同时听到一声愤恨又扭曲的怒喝。
下楼梯的脚步声变得极其慌乱,通话戛然而止。
顾雁山眉头一皱,阿坤已然提速。
另一边,挂掉电话的郁燃虽然脚步匆匆,但表情却不似逃命的动作那样慌乱。
他冲下楼梯,一边沿着走廊往外跑,一边冷静地拨通了凌谦的电话。
“大哥救命!”郁燃在电话里惶恐地求救,“小羲……小羲要杀我!啊——”
-
凌谦脚步飞快,他在郁燃电话过来的前一刻,就从萧亦清口中知道凌羲拿着刀去追郁燃了。
接电话时,正踏上连接中庭那栋楼的廊桥。
往下一望,恰好看见凌羲追着郁燃出现在楼下大厅。
凌羲挥出的每一刀,都是冲着要郁燃命去的。
接待台后面的工作人员撞见这一幕,尖叫连连,吓地直往下藏。
郁燃只能往外跑,他一步也不停地冲进大雨里。
雨夜下的树影如黑海怒涛,身后的恶鬼扬起讨命的弯刀。
光束劈开怒海,郁燃错愕地望着眼前另一头突然窜出的猛兽,来不及避开——
砰!
嘎吱!
刚刚奔出大厅的凌谦,猛地顿在台阶上。
凌羲的身影被雨水模糊,郁燃躺在路口,刚好被车前灯的光包裹着。
连成线的雨,不断砸落,冲刷着他的身体。
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三人,在这处小小的庭院里,由内到外,连成了一条蜿蜒扭曲的直线。
凌谦直直地盯着地上的郁燃,脑中一片空白,直到猩红在视野中晕开,他才猛地惊醒过来,快步踩下楼梯。
没等他彻底奔下台阶,已经有人站到了郁燃身边。
刺眼的光放大了眼前的雨势,像暴走的兽,将无所释放的情绪宣泄在来人裤脚,再无可奈何地从他一尘不染的鞋面滚落。
郁燃费力抬手,抓住来者裤腿。
雨水在顾雁山下巴汇成一条细小水柱,他敛着眼皮,目光先是落在那只几乎透明的手背上,才缓缓上滑。
头发盖住郁燃眉眼,他苍白的下颚几乎融进水里,双唇张合着。
顾雁山弯下腰,侧首将耳朵送至郁燃唇边。
“救救我……”郁燃声音很轻,“顾先生。”
他似乎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抓着顾雁山裤脚的手垂落在地,人也没了动静。
顾雁山盯着昏迷的郁燃看了半天,屈指拨开他脸上湿透的额发,那双即使卖弄乖巧也藏不住锋利和倔强的眼睛只有这样闭着的时候,才会真正透出几分乖顺。
别人恨他怕他畏他惧他,郁燃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向他求救。
指腹摩挲着郁燃眼皮上的红色小痣,顾雁山突然笑了。
今晚这场无聊的游戏,到现在才终于有了点意思。
顾雁山将人横抱起来,郁燃纸片一样轻。
在凌谦眼中,顾雁山怀里的人犹如断了线的木偶,四肢垂落,头也无力地后仰着,像被人割断了脖颈,了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