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嘎吱——
一辆车从路口窜出, 凌羲猛踩刹车, 惯性带着两人前倾又狠砸回椅背上。
凌羲没有说话, 萧亦清那句话问得有些奇怪, 但车上两个人都知道他问的究竟是什么。
她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她妹妹的孩子。
那她不喜欢你呢。
你又是谁的孩子?
凌羲一言不发, 一脚踩下油门。
原本气氛很融洽的车厢,瞬间凝滞下来。
谁都没有说话,很久之后, 萧亦清才开口:“她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他好似在问,但语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没有等待凌羲的回答,凌羲也没有回答。
倾盆的雨砸在车窗上,即使雨刷摇摆出残影,也难以看清前方的路。
雨模糊了整座城市。
潮、热、狂风、雷电、暴雨,京市今年的夏天,有一种秩序外的失控感。
空气里弥漫着那种不流动的死水一样的难闻味道,像是烂掉的沼泥,或者没有生气的死鱼。
这种天气,while会所也没什么生意,以往总是坐满人的卡座散客二三。
交了班,郁燃回到更衣室,换下身上的制服。
充斥在会所每个角落的音乐,掩盖了外面恶劣的天气。
昊麟看到郁燃便服的裤脚还是湿的,他说:“你家住哪里?我开了车,等下我送你回去。”
“谢谢。”郁燃道谢道,“但是不用了。”
昊麟热心道:“没关系,外面雨大,而且这么晚了也没有公交车了。”
“真的不用,”郁燃礼貌笑了下,“有人来接我。”
他这样说,昊麟便不好再说什么。
郁燃收拾好,点头同他道别,背上包,拿过伞离开了更衣室。
走出员工通道,停在路边的某辆车闪了两下灯,郁燃撑开伞,三两步走到车边,拉开车门钻进去。
车内开着空调,很凉爽。
“阿坤先生。”郁燃先和前面的阿坤打招呼,随后看了眼自己身侧空荡的位置,问道,“顾先生……”
没等他问完,阿坤便说:“先生今天有约了。”
这几天他几乎天天都会去疗养院,有时候一天也会去好几次,不管多晚,不管去几次,只要他有这个需要,阿坤都会接送他。
顾雁山偶尔空闲的话,也会跟着一起去。
郁燃点点头,表示了解,没再多问。
他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了。
阿坤说:“要不要休息会,到了我叫你。”
郁燃摇头,打开车顶灯,开始学习。
即使在这种暴雨天,阿坤的车也开得很稳,等到疗养院下车时,郁燃已经换好了衣服,戴好了假发。
之前顾雁山替他绑的辫子,自从编好后就没再拆过,漂亮的麻花辫搭在身前。
郁燃熟门熟路停在温茹雅病房门口,他抬手叩门,三下一组,叩了三次。
屋内一直没人应声。
郁燃等了会儿,握住门把手轻轻下压,推门而入。
这是一件单人病房,格局类似于酒店标间,但更大更豪华一些。进门是卫生间,往里是连在一起的客厅和卧室,床靠落地窗。
屋里没有开灯,昏暗的雨夜并不能为其赋予多少光亮,但门外灯火通明的走廊可以。
侵入室内的半扇光,足够郁燃看清凌乱且无人的床铺,以及缩在墙角,发着抖的温茹雅。
她的状态,糟糕极了。
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眼下乌青,双眼布满红血丝。
她有多久没睡觉了呢?
郁燃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走进去,皮鞋踩在地板上那一点点声音,规律又有节奏,啪嗒啪嗒。
温茹雅抖得更凶了,眼泪滚过她脸上反复干涸的泪痕。
郁燃并没有和温茹雅对话,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像平常一样,拿走茶几上的花瓶,换水、插花,整理一下床铺和房间,在每个地方都逗留一下。
然后,坐在茶几上,给温茹雅削苹果。
锋利的水果刀刃摩擦果肉,发出擦擦的脆响。
苹果皮削得又薄又长,从他指尖坠下。
郁燃站起来,走到温茹雅面前,将苹果放在床头柜上。
温茹雅看着那颗雪白的果肉,突然伸手,将其扫落在地。
郁燃弯腰捡起来,放回去。
温茹雅再次打掉。
郁燃捡起来。
打掉。
捡起来。
这次,郁燃没有再把苹果放回床头柜,他就那么站着,一言不发地将苹果递给温茹雅。
比果肉还白的瘦削手指,低头时颊侧低垂的碎发,还有另一只自然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的水果刀。
温茹雅连尖叫都尖叫不出来。
来了又来了,妹妹来找她了,妹妹天天都来找她。
她无时无刻不出现在温茹雅面前,她每次来都会把房间里盛开的花变得枯萎,她在告诉温茹雅那是她的下场。
她给她削苹果,她想毒死她!
她手里拿着刀,她要把那把刀扎进她的身体里,她要杀了她!刺入她的心脏!割断她的喉管!把她的肚子剖开!
她还要……她还要……她还要像削掉果皮那样,剥下自己的皮!
因为她恨她!她想要她像她一样躺在血泊里死去!她恨她!
姐姐,我好痛啊……
“啊……啊啊……”温茹雅抓乱了头发,她好似在尖叫,实则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音,仿佛被扼住了喉咙。
“对不起对不起……”温茹雅满脸泪痕,又语无伦次,“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都是他逼我的……是、是凌项禹逼我的……哈哈哈哈哈!”
她笑起来,眼神狠戾:“你活该!你活该!你从小什么都比我好,你做什么都是最棒的!你的爸爸妈妈那么爱你,有那么多人爱你!你的父母爱你!我的父母爱你!我也爱你!连他也爱你!凭什么!凭什么所有人都爱你!”
她一下掩面而泣说你恨我是应该的,一下又怨毒至极地说都是你应得的,一下又很紧张地祈求原谅:“至少我帮你保住了孩子,要不是我告诉他们你们给孩子留了东西……”
“你们……不不不,那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不是你的!”
温雅茹一句话颠三倒四,根本没有逻辑。
她精神压力太大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在郁燃日复一日地施压下,彻彻底底的崩溃了。
郁燃全程一句话都没有说,他每天过来,都不会说话。
他看着温茹雅对他怒吼,歇斯底里,偶尔会想上辈子他看不见之后,她到地下室来抓着他的头发往墙上撞,让他叫妈妈又不许他叫妈妈时,脸上是不是也是这样癫狂的表情。
他冷眼看着温茹雅光着脚跑出病房,穿过空荡的走廊,跑进暴雨中。
疗养院内很安静,安静到几乎听不到窗外飘摇的雨声。
那些雨砸在温茹雅身上,她在雨里单薄地像一张纸。
飘啊飘,一路飘出了雨幕。
郁燃站在走廊上,只是看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郁燃回头,顾雁山来了。
阿坤跟在他身后,手里握着的雨伞伞尖往下滴着水。
顾雁山身上滴雨未沾,他扫了一眼郁燃身后洞开的房门以及空荡的房间,饶有趣味地“嗯”了下:“看来我来晚了。”
头顶的白炽灯在两人脚下印出小团阴影,郁燃抬手扯下假发,他没有戴发网,压在里面的短发被弄乱了。
郁燃对着玻璃上的倒影拨弄了两下:“顾先生,您来得正好。”
郁燃没有抬头,而是微抬视线,看向玻璃上的顾雁山,两人的视线在蜿蜒的雨水中交汇。
“游戏开始了。”
顾雁山挑眉。
“说起来,我还要谢谢您。”
“哦?谢我什么?”
郁燃侧首看他:“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先不告诉您。”
“还会卖关子了,”顾雁山好笑,“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说出来就会成功?”
郁燃直接问:“您会帮我吗?”
“你猜?”
郁燃笑了下:“成功的话,我会告诉您。”
第38章
雨又下了一整夜。
凌羲早上被屋外的雨声吵醒, 他烦躁地啧了下,臭着脸下床。
凌羲不算特别讨厌下雨,相反每到下雨时, 温茹雅的状态都不太好, 看她犯病他反而挺爽的。
但再不讨厌, 也顶不住每天睁眼闭眼全是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