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207节
从武陵王,到中领军,再到逆贼司马晞,一切变化的实在太快,很多人根本都没有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谢奕本人显然也没有回过神来,有些茫然,不过他旁边的郗昙轻轻推了他一把,谢奕站起来之后,已经箭在弦上,当下里索性也选择完全相信女婿,一拱手:
“遵秦王令!”
说罢,大踏步的向外走去,捉拿司马晞,本就不需要他亲自动手,邓羌就在阶前等候,司马晞哪里是邓羌的对手?
谢奕只不过是撑场子罢了。
“大王方才摄政,人心不稳,这样直接捉拿朝廷命官······”终于有人忍不住站起来说道。
杜英瞥过来:
“是你之心不稳?”
那出身世家的官员也是一时热血上头,被杜英冰冷的目光一看,就像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两股战战,缓缓坐下,低头不敢说话。
杜英要杀司马晞,可能还要掂量掂量轻重缓急,可是要杀他,那可以毫不客气。
杜英转而重新面向小皇帝:
“这些祸国奸臣甚至能够位居中领军,隔绝内外,何其危险!
臣虽方才摄政,但也知轻重缓急,决不能将陛下以及诸位臣工之安危置于这等小人奸佞之手。
所以请陛下册立臣麾下猛将邓羌为中领军,负责统领皇城事务,请立谢万为中护军,统领建康府防务。”
此言一出,众人更是不知应该如何接话。
中护军何放本来就在朝堂上,还因为自己悄悄联络杜英、向杜英表示支持而沾沾自喜,只道是自己已经保全家族,甚至还可能在新朝中占据一席之地,结果现在杜英直接撤换了自己的中护军,虽然没有罗列自己罪责的意思,可是这是真的半点儿面子都不打算给、一两句商量和招呼都没有啊!
第一九五二章 熟悉的胡萝卜加大棒
何放微微颤抖着,差点儿直接软在地上。
司马昱距离他不远,看着这个下属如遭雷击。
大船将倾,何放和蔡系都悄悄和杜英联络,并不是什么秘密,司马昱就算没有掌握到切实的证据也能够猜测到这两个人各怀鬼胎,这本来就是两个没有什么城府的人。
上下级一场,此时看何放失魂落魄,司马昱想要开口安慰,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化作一声叹息,同时看向左近的谢安。
杜仲渊这样做,是不是太着急了?
谢安似乎早就在等他的眼神了,笑了笑,凑近说道: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何必在乎早晚?年轻啊,本就应该雷厉风行、一力破百巧。”
司马昱皱眉,先皇名讳,直接就挂在嘴边了么?
虽然司马昱也知道,王谢世家的这些人,对于司马氏皇族本来就没有多少尊重,大家本来就是把皇帝看做傀儡,表面上的礼数周全只是为了维系双方这种“共天下”的权力结构罢了。
昔年明帝时,王导甚至能直言不讳,直接讲述司马氏中朝时期那一档子烂事,几乎把司马氏的脸面撕下来还要跺两脚,明帝也只能掩面而哭、埋怨祖宗们属实丢人,又能将王导如何?
他骂我祖宗,我还得谢谢他呢!
但是现在诸如谢安这样在朝堂上直接说出来,哪怕只是悄悄话,也足以表明谢安的立场——他和司马氏,已经不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见司马昱难得露出惶然无措的神情,谢安轻声说道:
“大王本就是清谈名流,从此回归山水、含饴弄孙,莫要卷入其中,且看秦王施为就好,切记切记!”
司马昱欲言又止,谢安也不再多说。
杜英则好整以暇,看着小皇帝,或者更准确说,看着珠帘后的褚太后,明显向皇帝根本没有这主见。
事已至此,褚太后显然也知道据理力争什么的都没有用了,更何况按照杜英的说法,是司马晞冒犯在先,所以朝廷这边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言。
褚太后不知道司马晞是一时冲动上头,还是落入了杜英的圈套之中,此时也只能缓缓说道:
“既然中领军有冒犯秦王之处,秦王申冤,朝廷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将中领军捉拿下狱,请有司会审,裁定对错,按照律法判定,秦王意下如何?”
杜英本来就没有要求什么把司马晞直接砍了,上朝第一天就直接杀皇族大臣,显然也不合适,杜英既要起到威慑朝廷的作用——至少不能还存在司马晞这种莽夫,一言不合就想拔刀,这样会平添太多不可控制的变数,杜英就是要让一切心怀不满的人,有什么意见都老老实实的在心里憋着——但是也不能太过火,让天下认为这又出了一个祸乱朝廷的董太师。
到时候保不齐各地余孽都要作乱。
秦国大好的江山、一统的天下,还不是几年功夫,说没就没了?
更何况杜英现在的根基还没有那么牢固。
所以褚太后识趣,杜英自然也就不在坚持,微笑着说道:
“臣本来就是遵纪守法之人,太后能够如此行事,自然是最好的了,臣也相信有司能明察秋毫。”
说罢,杜英回到位置上,脚步声响起,谢奕也回来复命。
有了这一次下马威,朝堂上众臣战战兢兢,生怕自己出言不逊,这位秦王就直接把自己捉去和武陵王做伴,而且秦王看上去并没有想要主动找茬的意思,唯一倒霉的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中护军何放。
不过朝堂上的百官本就以世家为主,对于何放这个平时仗着自己是会稽王的亲信,经常大放厥词的家伙也没有多少好感,乐得见他倒霉。
之后一切事宜,全部都走入正轨,随着杜英入朝的张玄之禀报秦王军队接管各地州郡的情况,每报上来一个名字,百官的眼皮子就跳动一下,毕竟建康府城外之前就已经在秦王军队控制之下,封锁道路、排查人丁,所以建康府一城之内和外面已经有很久未曾通畅传递消息了,走小道传进来的消息全部都已经滞后。
没有想到秦王军队竟然展开的这么快,朝廷还寄以厚望的那些臣子们,开城投降的速度也比想象中的快多了。
不少人的脸上都难免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而杜英把这一切尽收眼底,不由得轻笑一声,这些人在建康府中,仗着杜英不敢直接在朝堂上大开杀戒,所以暂时还能保全性命,可是那些本地州郡的官吏,若是不乖乖开城投降的话,那关中军队甚至可以说他们是不遵圣旨、意图谋反。
谁愿意好端端的为朝廷效忠还要背负这样的骂名?
恐怕一边开城,一边还要骂着朝堂上的百官没有骨气在先,给了这样的圣旨,那就别乖我等奉旨开城在后了。
说回朝堂上,这些出身各地世家的百官们,听到别人家所在的城池没有抵抗,颇为惋惜,听到自家所在的州县老老实实投降了,又露出轻松的神色。
老双标了。
之后郗昙又向杜英汇报了建康府的府库、人丁清查情况,这其中也指出很多世家并没有乖乖配合上报家中人丁数量,杜英也只是轻飘飘的一句“大家都有大家的难处,暂时先这样吧”,直接带过。
这让那些心一下子提起来的官员们,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果然这位秦王还是老一套的胡萝卜加大棒,一个下马威之后又开始收买人心了。
只要是大家都熟悉的套路,那就好。
这场朝会也终究是一切平安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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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康府,夜色已深。
会稽王府上,大部分的灯火都已经熄灭。
司马昱向杜英移交了大部分的权力,自然也就没有了开府建牙的必要,而且他身边的那些官吏们,现在左顾右盼的都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司马昱心知肚明,看到他们也觉得厌烦。
但是朝廷前途未卜、司马氏如临深渊,司马昱又如何能够高卧榻上?
辗转反侧之后,只能起来在书房中看书,只是那什么兵法韬略,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最后索性从书架上抽出来一本《世说新语》,看着上面一个个中朝旧事、奇闻异事,倒是津津有味。
“大王,公主回来了。”老家臣轻轻敲了敲门。
第一九五三章 杀人名单
司马昱豁然抬起头:
“谁?”
“父王,是我。”新安公主软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司马昱也回过神来,心情一时难免有些复杂:
“进来吧。”
新安公主走进来,看着司马昱随手合上放在桌子上的书,顿时诧异:
“父王还看这本书?”
“哦?”司马昱愣了一下,“江左风靡已久。”
“有一些是女儿写的,有点儿······不想让父王看。”新安公主嘟囔道。
司马昱:······
倒是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这书的确是杜英的后宅捣鼓出来的,坊间都知道那作者“郗某”就是杜家夫人郗道茂,没想到自家女儿也参与了一手。
新安公主有些尴尬,自己可是提供了不少皇家黑历史和趣闻。
现在被司马昱看到了,让新安公主觉得自己就像是恶作剧的小孩子被家长抓住了一样。
父女之间之前虽然有书信来往,但是当初的确是司马昱把女儿往火坑之中推——哪怕也有新安公主自愿的成分在其中——后来女儿姻缘造化,和杜仲渊在一起,却又没有办法位列正妻,司马昱甚至还不得不给予杜英驸马都尉的身份,这让司马昱对于女儿更是惭愧。
终究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为了维系江山社稷,满足自己的私愿而让女儿受委屈,奔波千里、屈居人下。
此时见面,双方的身份又有所不同,女儿以后少不得是皇妃的造化,而自己却已经被困在这建康府中,形如阶下囚。
让司马昱再多几分叹惋。
种种情绪叠加在一起,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
“阿爹宽心,女儿挺好的。”新安公主看着这几年明显衰老了的父王,眼泪不争气的已经开始打转。
什么公主和摄政王,又或者什么皇妃和阶下囚,他们说到底,最重要的关系,还是父女。
女儿经年未见,见面就开始抹着眼泪说“挺好的”,这摆明是受了委屈回娘家的架势嘛!
司马昱一时间都忘了自己的处境,豁然起身:
“杜英是不是欺负你了?”
“会稽王可不要血口喷人。”一道温和声音从门口响起。
司马昱愕然看去,杜英就站在门口,一脸不悦的走进来,也不跟司马昱客气,直接在自家夫人身边坐下,握住了新安公主的手。
在外人面前牵牵手没什么,但是当着自己父王的面,新安公主反倒是害羞了,小小挣扎一下,见杜英没有松手的意思,也只好随他去了。
杜英打量着司马昱:
“大王明面上叫人家秦王,背地里直呼其名,可真是明一套、暗一套啊。”
司马昱皱了皱眉:
“本王未曾邀请秦王过府。”
杜英笑道:
“余不是会稽王的外人啊,自家女婿都不能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