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169节

  桓济一路丢盔弃甲的跑,而毛穆之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调周楚轻装追击。在之前江安一战之中,周楚和张蚝争功,结果张蚝撞大运遇到了潘京直接把桓豁送上门来,周楚虽然一路杀到了江安城下,奈何还是等着张蚝带着武陵世家的人折返,方才拿下城池。
  所以这首功自然是张蚝的,现在张蚝心满意足,奉命率军自江安城所在的南平郡南下,平定武陵、零陵各郡,这些郡县的本地世家本来就和武陵潘家同气连枝,传檄而定自不在话下。
  但自此向东,桂阳郡(今郴州)、湘东郡(今衡阳)等地,位于长沙郡的南侧,尚且还在桓歆的掌控之下,恐怕还少不得几次征战,那就是张蚝的任务了,无论拿不拿得下来这些边缘州郡,其实都已经不会影响整个荆州的大局。
  而周楚这边直扑武昌,自然也是毛穆之出于平衡两人战功的需要,拿下武昌也是大功一件,免得周楚这边认为毛穆之厚此薄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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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
  西塞山,又名西塞矶,顾名思义,这是大江岸边的一座小山,因其在周围一片原野之中孤高伫立、俯瞰江水,其之于武昌,不亚于北固山之于京口。
  不过西塞山位于武昌的东侧,也就是下游,所以现在并不是大司马府防守的重点,江上船只来往,白帆点点,这是武昌城中的世家正在尽快向下游转移自己的人丁和家产。
  如果说之前能够据江而守,让荆州大族们在喘息之余,也渐渐有了信心,大不了就是划江而治嘛,朝廷早年不也秉持着这样的心态?而且后来也一样找到了机会东山再起。
  就不信那杜仲渊的强势,能够强势几代人。
  那么后来关中王师轻而易举的撕开江防,杀入南平、再下武陵和巴陵,已经把整个荆南的方向撕破,武昌城中还在想着如何巩固刚刚抢夺下来的地盘的荆州大族们,一下子慌了神。
  这个时候再想着和荆南的那些世家斗来斗去已经没有了意义,说不定一两天后关中军队就要兵临城下了!
  朝廷那边其实早就已经对荆州大族伸出了橄榄枝,让荆州大族先把家产和人员向鄱阳郡甚至江左方向转移。
  只不过荆州大族自然是舍不得的,这么一走,不但之后就要寄人篱下,彻底仰仗朝廷鼻息,而且恐怕再也没有重返荆州的可能,所以一直在犹豫之中。
  然而现在时不我待,再不跑就真的要断绝家族之传承了。
  毕竟看一看关中都督府来到荆州之后做的那些事,从推翻世家制度到团结和安抚荆州本地二三流世家,可以说一方面团结荆州大族的敌人,一方面铲除大族生身立命之根本,再加上大家之前在巴蜀、在襄阳,可以说有深仇大恨了,都督府能够宽宥那些小世家,又怎么可能放过他们这些大家伙?
  一时间,名为要塞、之前一直沉浸在浓郁战争氛围下的西塞山,此时反倒是热闹非凡。
  “北蛮来了!”
  突然,远远地响起来一声惊呼,紧接着,这呼喊声就回荡在整个西塞矶,无数人下意识的向西边看去,难道武昌城已经失守了?
  而滚滚烟尘实际上是从南边升起来的,这是骑兵正在向前奔驰。
  “胡人,是胡人!”一名斥候连滚带爬的冲到了码头上,正在码头上坐镇的习凿齿和桓熙都大吃一惊。
  今日正是荆州大族的直系内眷东去的日子,为此习凿齿和桓熙都不敢大意,各自率众前来西塞山下维持秩序——美名如此,实际上就是强行征调江上的船只,确保所有船只都能优先运送荆州大族、大司马府的家眷。
  至于那些一样想要顺流而下、投奔亲友的本地世家和百姓,乖乖在旁边等着吧!
  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关中骑兵竟然已经杀了过来。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桓熙惊恐的看向习凿齿,他身为桓温的长子却早早地被亲爹嫌弃,并不是因为作恶多端,而是因为平庸无能。
  在桓温的眼中,一个作恶多端、野心勃勃的人,甚至比一个平庸的人更能够守住大司马府、守住自己打拼半生换来的家业。
  奈何,桓熙和桓济等,屡屡都让他失望。
  习凿齿也咬着牙,迟疑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那斥候:
  “先别着急,为什么是胡人?!”
  “来的,来的都是一些浓眉大眼的胡人,是汉人装束不假,但是面相体型明显不是汉人!”斥候赶忙说道,他也是大司马府的老兵了,自然能够一眼分辨出区别所在。
  “都是骑兵?”
  “对!”
  桓熙也回过神来:“那应该是杜贼收拢的羌胡骑兵了,驱策这些胡人来屠戮同胞,杜贼当真可恶!”
  习凿齿瞥了他一眼,关中都督府开始在战场上投入使用羌氐骑兵,也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关中报纸还毫不避讳的进行了宣传。
  之所以这样“明目张胆”,是因为都督府说的很清楚,在关中,氐人和羌人也是百姓的一部分,一视同仁不说,而且关中军队,无论羌氐还是汉人,进攻的目标都是那些反对关中新政、负隅顽抗的世家豪族,绝对不会掳掠、屠杀百姓。
  若是氐羌骑兵有作女干犯科、违背军中纪律的,一切处罚一视同仁。
  有关中都督府的信誉背书,天下人对于氐羌骑兵的出动并没有那么抵触。
  第一八七九章 转身抢世家
  甚至大儒本来对于新政并不看好,得知此消息之后,反倒是激动起来:
  “杜仲渊若是真的能够化胡为汉,那这教化蛮夷、臣服胡虏之功,可堪圣人啊!”
  汉人受胡人之迫害这么多年,终于看到了胡人能够被同等对待,能够为汉家所驱策,自然提振民心,也自然而然聚拢那些本来对关中秉持观望态度的世家、学者的心。
  做学问的人自然期望天下太平、不愿看到山河破碎,杜英现在甚至把胡人都捏合到了华夏之中,此教化之功,显然不仅仅能够尽快结束这乱世,而且还能防患于未然。
  这就让越来越多的学者大儒,站出来为关中背书。
  当然,往厚黑的方向想一想······眼见得天下局势已经倾向关中,这些平日里端着架子的家伙们,是不是出于担心杜英一统天下之后和自己算账,所以抓紧趁着这个机会表达自己对关中新政的支持,那就不得而知了。
  赞同甚至是夸赞的声势逐渐增大,尤其是北方的学者几乎统一战线,这让江左这边也无计可施。
  诚然,江左世家们执掌天下文脉之牛耳,但是那是不久之前,现在有了关中建立的书院体系,江左文化和风尚对于北方的影响已经趋近于零。
  而且这天下本来就是谁拳头硬谁说了算,乱世里舌头只是为拳头服务的,因此关中拳头硬,江左喊的声音再大也没有用。
  关于关中开始在前线大量使用羌氐胡人的争端,依旧相持不下,但是并没有能够影响到都督府自家的人心士气,反倒是让江左的军民瑟瑟发抖。
  而不管谁有道理,此时此刻,桓熙和习凿齿都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羌人真的杀到门口了。
  习凿齿缓缓说道:
  “虽然杜贼已经开始驱使这些氐羌人,但可想而知其定然也不敢让大批的胡人单独行动,所以这些羌人或是以小部队行事,或是婚变在汉人的大军之中。
  眼前来的这一支骑兵既然以胡人为主,那么人数定然不会很多,且其自南而来,也定然不是直接攻克了武昌城、一路横扫,而是绕过了武昌,迂回包抄。”
  “他们怎么知道今日西塞山前颇为混乱?”桓熙诧异的环顾左右。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但是有一些现象已经能够回答。
  滚滚浓烟从山下的多个地方出现,骚乱杂声四面升起。
  而江面上,原本井然有序的船队突然出现了混乱,有的船只加速向下游逃窜,有的竟然直接脱离船队,逆流而上直奔武昌方向,还有的则干脆横在江面上,任由后面的船不明就里、也难以及时掌控下,撞在一起。
  两船相撞,推拉着又撞上附近的船只,船上的人惊慌的对着岸边呼喊、挥舞手臂,也有猝不及防下直接落水的。
  有人在暗中捣乱,而且今日世家大族将会转移家眷的消息早就已经泄露了出去!
  桓熙和习凿齿对视一眼,都从牙缝之中蹦出来三个字:
  “六扇门!”
  关中六扇门的强悍,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有所领教。
  但是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时的武昌城看上去在敌军兵锋之下、岌岌可危,但是世家直系子弟都拥挤在城中,把那些本地百姓和寒门都一股脑的赶了出去,反倒是让武昌城变得很安全,城里无一不是从小玩到大的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让大司马府反而能够更好的防范六扇门的渗透。
  但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六扇门还是成功得手了。
  这西塞山下汇聚着不少逃难的百姓、寒门,江上船只又多半都是征调的本地船队,显然这其中已经满是六扇门的人。
  而且更可怕的是,六扇门能够混进来,必然也少不了一些小世家提供的暗中遮掩,否则靠近码头这边,多半都是大族和各个荆南世家的人了,怎么可能会让生人混进来?
  细思恐极之下,习凿齿果断的说道:
  “伯道(桓熙表字),尔速速前去码头,平定混乱。敌军人数不多,但是很可能会左冲右突、逼迫我军向后撤退,所以码头处必须要稳住!”
  “那江面上······”
  “江面上别管是谁家的船只,向上游走的不管他,拦路的则一并撞开!”习凿齿接着说道,“此时不是在乎谁能够走、谁走不了的时候,能走掉一船是一船!”
  桓熙还有些犹豫,不过习凿齿已经顾不上他,招呼着身边亲随和将领前去阻挡敌骑。桓熙一跺脚,也只好转身向码头而去。
  周楚的进攻来的很快,他把毛穆之麾下的所有骑兵都要了过来,以五百羌人骑兵为前锋,千余汉家骑兵在后掠阵,等羌人骑兵冲开方向,汉家骑兵立刻扑上去扩大缺口。
  之所以这样安排,一方面是羌人那边也嗷嗷求战——他们知道都督府为了让他们上战场也承担了很大的舆论压力,所以其实他们也很期望能够在沙场上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利用南方这些兵卒对于胡人的恐惧,毕竟在关中都督府崛起之前,胡人才是压在南方所有人心头上挥之不去的阴云。
  骑兵冲锋、气势如虹,直撞入外围列阵的荆州兵卒之中。
  刀落之际,那些士卒也惊慌的向两侧后退。
  在西塞山保护世家的家眷撤离荆州,这在军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军中将士也没有多少为此而死战到底的斗志,他们的家眷还都在武昌、在荆南,甚至落在荆州北面,已经为关中都督府所掌控。
  而且很显然,世家大车小车的往船上运送,搬走的可不只是家眷,还有金银细软。
  这些世家即使是把家财都运走,也不知道分发给保护钱财的士卒,自然也不啻于火上浇油,让士卒们的不满更盛。
  既然如此,为了那点儿赏银,拼什么命?
  荆州兵卒们一触即溃,丢盔弃甲就向着码头的方向逃窜。
  之所以向那边跑,是因为还有很多车队都停留在码头上,车上是一个个大箱子,车下是惊慌的世家内眷。
  乱兵很快就扎入人群中,疯狂的士卒们将箱子踹下马车,随着箱子破裂、金银珠宝滚动一地,他们着急忙慌的扑上去抢掠,甚至还有的不要金银,而是在周围手足无措的内眷中抓起来一个抗在肩膀上、转身就跑。
  第一八八零章 席卷荆州,天倾东南
  荆州军队溃散的太快,以至于······羌人骑兵茫然四顾:
  我们的敌人呢?
  因为害怕军中纪律,而且关中军队的高额军饷也的确让他们吃饱喝足、囊中鼓鼓,所以此时他们还真的对那些散落的金银没有兴趣。
  随着周楚带队冲上来,看着眼前这一幕,周楚也一时无言,最终把骑兵分成三人、五人一个小队,穿插在乱军之中,呵斥那些荆州士卒放下兵刃,而有胆量反抗的,也是毫不客气的一刀劈下。
  总算是凭借着骑兵的赫赫声势和凶名,镇压下了这些骚乱的荆州兵马,一队队俘虏乖巧的跪坐在路边,而还有那些衣衫凌乱的世家家眷,瑟瑟缩缩、凑在一起。
  周楚穿过四处火起的码头,驳岸上,战斗还没有结束。
  那是习凿齿正带着荆州大族的亲随做最后的抵抗。
  至于桓熙······习凿齿和桓熙分别之后,就没有再见到他的身影,据说已经抢了一条船出发了。
  这让习凿齿喟然叹息,最终却拒绝了亲随让他上船的建议。
  周楚策马行到近前,习凿齿身边只剩下两三人还能站立,但都目光凶狠的看着周楚。
  “彦威兄,又见面了。”周楚的目光直接越过那几个人,落在习凿齿的身上。
  习凿齿冷声说道:
  “今日败亡于此,心服口服,唯望君等能善待妇孺,莫要赶尽杀绝。”
  周楚轻轻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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