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117节
“叔父可以先说一说，会稽王为何令汝前来。金银珠宝，容后再说。”
庾倩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还有的谈：
“荆州虽乱，但只要大司马府协助荆州世家细细梳理，拉拢打压，用不了半个月就能平定，现在的混乱，有贤侄在其中的缘故，也有荆州世家自乱阵脚的缘故。
尤其是随着桓郎子回军，很多问题都可迎刃而解，贤侄可知道。”
谢玄笑道：
“余在此地多日，这些还不用叔父点拨。挑拨离间，在庸人的面前，是致命的，但是能够割据一方的又有几个庸人，其实就算是换浪子不回来，假以时日，荆州世家上下其实也能解决这个问题。”
庾倩看谢玄承认的痛快，点了点头，旋即说道：
“贤侄既然如此明晰，那么余也不藏着掖着，如今的确还有好办法能够让荆州世家和桓郎子彻底失去对荆州半数，至少是对荆南的控制。”
“看来朝廷是想要荆南这几个郡守的位置了。”谢玄闻弦歌而知雅意。
“不错，此时朝廷下达旨意，鉴于荆南之混乱，调换太守，甚至委派新的驻军将领，都是合情合理的。”庾倩微笑着说道，“荆州世家的手还没有完全伸到荆南去，这些家伙这么多年来也就只知道盘在窝里，若非大司马的话，他们甚至都不会有今日。”
谢玄恍然：“倒是忘了，若说对荆州的了解，世上的确无出颍川庾氏之右。”
自王敦之乱、陶侃病逝之后，庾家便一直掌控荆州，虽然其在荆州主要还是以怀柔政策为主，尽量不追究各家作乱之罪责——琅琊王氏作为罪魁祸首还在朝堂上活蹦乱跳呢，自然也没有清算下面人的理由——但是多年两代之经营，到底还是用心了的。
桓温以荆州为根基的时日也没有那么长，能够把颍川庾氏从荆州赶出去不假，但是想要彻底消弭庾家的影响力，还没有那么容易。
颍川庾氏当年肯定是和荆南的世家有联络，甚或者当初就是拉拢荆南的世家一起对抗和压制荆州大族。
现在双方“旧情重燃”，也在情理之中。
庾倩矜持的笑了笑。
谢玄则直接问道：
“所以，是朝廷想要荆南，还是会稽王想要荆南？”
“这有区别么？”庾倩皱了皱眉，对着东方拱了拱手，“大王摄政，与国同休。朝廷便是大王······”
看着庾倩装腔作势的模样，谢玄无奈的摇了摇头：
“叔父，明人不说暗话，你知道我的意思。”
如今的朝廷，显然是会稽王和江左世家势力共同组成的朝廷，会稽王也只是朝廷的一部分，他可代表不了谢安的意志。
庾倩无奈：
“陈郡谢氏，代代英才，名不虚传啊。”
“看来三叔在朝堂上没少欺负庾叔父啊。”谢玄恍然大悟。
庾倩脸上登时有点儿挂不住。
谢安欺负的也不只是他，整个会稽王府上下加起来都不是谢安的对手，也就是仗着会稽王的地位摆在那里，谢安怎么也得礼让三分罢了。
谢玄倒是接着说道：
“一时戏言，叔父莫要往心里去。你我两家也算是世交了，没有必要分出来一个孰强孰弱。”
“不过······”话锋一转，谢玄直接切入正题，“相比于让朝廷获得整个荆南，其实余还是更倾向于让会稽王掌握之。
至少······”
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打量着庾倩：
“颍川庾氏久在荆州，还是了解荆州形势的，不是么？”
如果谢玄这句话说的诚恳认真，那么庾倩也就真的相信了，偏生这家伙挤眉弄眼的，多少带着点儿揶揄的神色，这让庾倩怎么都觉得背后带着调侃的意味。
意思自然是，颍川庾氏之前让桓温从荆州撵了出去，仓皇若丧家之犬，现在重返荆州，难道就以为自己能够在荆州坐稳了？
到时候桓温是怎么撵走颍川庾氏的，谢玄就能怎么撵走。
庾倩脸上多少有点儿挂不住，虽然最终自己达成了想要的结果，但是这家伙说话这么不好听，真的想让人直接甩袖子走人。
“桓豁回军、荆州平静，应该也不会太久了，所以会稽王如果真有这心思的话，可要抓紧了。”谢玄的声音再次响起，“当然了，会稽王只是派遣一些官吏前来荆南，恐怕很难服众啊，这荆州，也已经不是当年刘景升所面对之荆州了，单车入荆州，谁人在乎？”
庾倩微微颔首：
“贤侄就不用担心这个了，大王自有盘算。不过到时候恐怕还要劳烦贤侄派遣一队兵马，协助清剿不臣之流寇蛮夷，若有功勋建树，大王肯定也不吝赏赐。”
这就是在向谢玄主动示好了，表示这此次朝廷蚕食荆南，也少不了谢玄的好处。
谢玄笑着回答：
“我家都督是当朝驸马，自然应该为会稽王分忧。”
庾倩的说话对象显然只是谢玄一人，而谢玄直接把这个任务推到了整个都督府的身上。
司马昱可以因为谢玄有功而单独封赏，但怎么可能还给都督府封赏功劳？
是嫌杜英的九锡获得的不够快么？
看谢玄的回答滴水不漏，庾倩也没有再多说，他不过也只是尝试着稍稍挑拨一下而已，谢玄身为杜英的小舅子，只要清楚这里面的干系，那么答应的可能性本来就不大。
庾倩本来就是带着任务前来的，双方达成了一致，那他也没必要久留：
“余将要携带大王手令先前往长沙郡，大王委派的官吏已经逆江而上，估计几日之内就会抵达。”
谢玄的脸上也露出一抹诧异的神色，他之前还以为司马昱只是派遣庾倩先行，来试探一下自己以及荆州世家的口风，万万没想到，司马昱什么都准备好了。
尤其是这还是在朝廷正忙着接收和整顿淮东的情况下。
这位会稽王的临阵决断之心，以及潜藏的底牌，还真是不少啊。
不过谢玄很快收敛神情，微微笑道：
“余会派兵护卫的，还请叔父宽心。”
庾倩拱了拱手，在瓜分荆州上，两家算是达成了一致。
当然，也仅限于瓜分荆州，甚至是只是荆南。
庾倩显然也不期望这孤悬在敌后的临时盟友遭遇不测，会稽王府派来的官员还想借一借谢玄的刀呢：
“贤侄务必小心。”
第一七八二章 江夏之围
“桓豁么？”谢玄问，“桓豁抵达江夏可能还要小半个月吧，不着急。”
庾倩无奈，不管他什么时候到，都不能改变你在这里是一支孤军这一事实，而且是只有几条蒙冲和走舸，连一场像样的水战都打不起来的孤军。
所以他早来一天还是晚来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因此在庾倩的心中，小半个月后，等待谢玄的就只有落荒而逃，或者乖乖投降。
反正他这一支偏师的人数不多，却真的搅动了整个荆州的风起云涌，也让荆州世家和大司马府都暴露出了外强中干、内部混乱的问题，正是这血腥味才引得会稽王跃跃欲试。
这一支军队的确已经发挥了出人意料的作用，便是就地解散溃逃，也没有人能指摘。
甚至庾倩还不介意，到时候动用朝廷已经在组建的水师力量，掩护谢玄撤退，只要把谢玄送回京口，那么就是人情一件，到时候在京口和广陵郡的争议上，也可以以此为筹码，使谢玄做出让步。
至于荆南这边的归属问题，庾倩倒还真的不担心，现在的大司马府，全神贯注在河洛，要和杜英玩极限一换一，这从桓温让桓豁放弃两淮、救援荆州，而不是自己直接从河洛南下就可见一斑。
拼得荆州这大本营不要了，桓温也要先吃下河洛。
所以若是能够用原本就和大司马府若即若离的荆南，换来朝廷的默许，桓温其实并不亏。
总比朝廷在两淮给他使绊子，也总比朝廷直接拒绝向青州售卖粮草来的好。
从荆州经两淮抵达青州的粮道断绝之后，桓温对于江左粮草的依赖与日俱增。
因此现在的桓温不会忤逆朝廷进占荆南的旨意。
他心里也应该清楚，司马昱这些年暗中经营，的确潜藏了不少势力，但是势力也没有大到能够直接鲸吞天下。
没有那么多官吏可以委派，就是把郡县直接推到司马昱的嘴边，司马昱也吃不下。
拿淮东，再拿荆南，司马昱拉拢的世家官吏也应该为之一空了，并且为了消化这一荒芜、一荒蛮的两块土地，他还需要很多时间和精力，反而把荆南甩给朝廷，倒是让大司马府现阶段少了不少麻烦，还能够遏制住荆州大族向荆南方向蚕食的野心。
从而可以让荆州大族不得不转向，全力支持桓温在北方有所建树。
会稽王当然也不可能眼见得有机会就千里迢迢来抢占荆南，这些利益纠葛、各取所需，自然也都早早地计算清楚。
庾倩心满意足的告辞离去。
谢玄一直送到门外，等庾倩离开后，立刻传令：
“把荆南的人都撤回来吧，来不及撤退的也都就地潜伏，不用再行动了。至于我们收拢的那些世家和蛮族，愿意听从号令的，余可以派人接应，撤退到江夏，不愿意再听从号令的，则直接切断和他们的联络，不用再管了。”
朝廷的人估计很快就要抵达，这个时候继续投入钱粮人力，就是在给会稽王送钱，谢玄自然没有那么好心，这荆南的烂摊子就让会稽王自己头疼去吧。
几名参谋应诺，不过旋即有参谋提问：
“少将军，荆南也位于敌后重围之下，桓豁随时有可能会来，此时把人撤退到江夏，是否合适？不如直接向西撤退入宁州。”
“距离宁州近的可以退入宁州。”谢玄颔首说道，“但其余各郡，到宁州路途遥远，路上还会多有变数，所以无须这般舍近求远，来江夏就好。”
“但······”
“不错，江夏的确可能会陷入重围，但是解围应该也用不了多久。”谢玄缓缓说道。
参谋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等孤城绝地，谁还能来解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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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豁来的很快，谢玄预测的小半个月甚至都没用。
八天时间，桓豁的前锋就已经逼近江夏，而小半个月的时候，桓豁的大军已把江夏包围的水泄不通。
不过在围城之前，谢玄一方面将城外的百姓，甚至从荆南撤回来的六扇门以及一些投靠关中的流民、工商从业者等等一股脑都收入城中，一方面把夏口的水师都撒了出去，让水师径直向西溯流而上，从侧后方进攻夷陵。
相比于襄阳的荆州水师主力，显然夷陵方向上荆州大族临时组建的水师更薄弱一些，不过其实不管去哪一边，都是以卵击石，但总比留在夏口被桓豁直接缴获来的好——桓豁抵达江夏的第一天就派人杀入夏口城，占领了码头，显然被一支孱弱的水师截断了江流，是大司马府的耻辱。
谢玄也只能寄希望于毛穆之能够捞一把这支脆弱的水师，或许还有保存下来的可能。
至于眼前的围城，自始至终，谢玄都没有流露出紧张的意思，每天带着笑容巡查城防、慰问城中的流民，他的淡定也在无形之中弥散开来，渲染入很多人的心头，这让江夏城中的将士们也稍稍放松，而不少受到谢玄恩惠的流民和百姓则积极地想要参与到守城当中。
已经坚壁清野的江夏城，的确给桓豁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因为桓豁为了抓紧时间赶到江夏，直接丢弃了大部分的辎重和重装备，全军轻兵急行军而来，因此抵达江夏的桓豁，一没粮草，二没攻城辎重，且将士们疲惫不堪，也就是因为桓豁不断地许下了重赏，才能支撑着他们修缮营寨，营造出围城的阵势。
桓豁最担心的，倒不是粮草问题，这里已经是荆州的势力范围，荆州大族正在筹集和转运粮草，两三日内就能补齐，士卒的休整也大差不差可以在那个时候完成。
他担心谢玄会趁着自己这最虚弱、最外强中干的时候发起进攻，那样就算是能够打退谢玄，自家这边损失也不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