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109节

  但是已经很难阻挡淮西军攀爬山头。
  越来越多的淮西军士卒开始向两侧山上溃逃,其中有手忙脚乱直接摔落的,有丢盔弃甲结果为关中王师射出的箭矢轻而易举掀翻在地的,还有勉勉强强爬上一块石头,结果石头上的自家袍泽因为已经没有地方躲避,所以直接推攘、踹人的。
  一时间碎石、土块乱滚,其中还夹杂着不知道被谁丢下的兵刃甲胄,噼里啪啦的砸下来,更是让山谷中的淮西军陷入慌乱,尤其是他们能够看到不少士卒连滚带爬的已经冲上了山头,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俨然已经逃出生天,更是得到鼓舞。
  毕竟这九死一生的关头,向山上跑还有可能逃得性命,而在山谷之中,根本无路可走,只能等待死亡的召唤。
  黑压压的人群,登时散作满天星,攀爬山坡,而关中王师的箭矢就缀在屁股后面,时不时的带来惊喜。
  苻黄眉提着刀跃上土墙:
  “破敌!”
  刘牢之亲眼看到了两淮水师拙劣的表现,不过也看到了水师上下仍然昂昂的战意,方才承受了敌人回光返照一样的进攻,死伤那么多兄弟,在水面上从来没有吃过亏的两淮水师,本就有一股傲劲,怎么可能轻易服软低头?
  因此当刘牢之抽刀直接越过苻黄眉杀入战场的时候,两淮水师士卒们也嗷嗷叫着追随主将而上。
  “一群水师,凑什么热闹。”苻黄眉嘀咕一声。
  而显然水师的积极主动,直接刺激了河洛军的将士们。
  他们可以容许骑兵跑的比自己快,可以容许陌刀队在前面抢占大功,但是怎么也无法接受水师都要抢在自己的前面。
  因此河洛军的士卒,甚至就连弓弩手们,此时都抽出刀,直接投入战场。
  山坡上的弓弩手倾泻而下,山谷中几乎人人带伤的河洛军将士更是浑然不顾伤痛,甚至相互搀扶着对淮西军发起进攻。
  一番恶战下来,这些在河洛、在河北都和鲜卑人血战过的将士们,彻底被打出了怒气,他们不畏惧死亡,更不能容忍自己的功勋被别人夺去。
  “杀!”
  山谷中杀声震天,不过这一次几乎变成一边倒的屠杀。
  苻黄眉根本来不及接收俘虏,因为他还需要解救被困在山谷更深处的自家另外一支步卒,若是此时再收容俘虏的话,那自家步卒有可能被桓豁击溃。
  不过好在山谷之中也没有多少淮西军士卒挡路了,能跑的,都爬到山上去了。
  很快两支浑身浴血的关中王师队伍就会师一处。
  而桓豁也不是那么好摆脱的,其率领亲卫冲杀在前,带着淮西军剩下的军队一路砍杀过来,在苻黄眉接应到自己人之前,河洛军也一样损失惨重了。
  箭矢纷乱,终究还是阻挡住了桓豁的步伐。
  火炮轰鸣,也让亲卫和将佐们不管三七二十一,硬生生的把桓豁拖了下去。
  箭矢无眼,却还可以用盾牌防护,关中的这种新式武器,却是盾牌挡不住、射击还有准头的。
  桓豁不满的吼叫着,还想再战,不过苻黄眉也见好就收,趁此机会抓紧收拢部队,撤退到了山谷口处,陌刀队和甲士在土墙外列阵掩护,铁甲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显然足以在淮西军士卒的心中掀起一阵阵畏惧。
  而土墙后的士卒们则尽快清扫战场、修筑土墙。
  河洛军历经恶战,早就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人数本来就不占优势,此战能够打崩了淮西军的中军和右军,已经占了大便宜,而桓豁带领的亲随和后军之前都未参战,锐气正盛,此时和桓豁在这山谷中继续打消耗战,河洛军是要吃大亏的。
  苻黄眉这么识趣,淮西军将领们自然更有说辞,好说歹说把桓豁安抚住,桓豁稍稍冷静之后,也抓紧下令收拢漫山遍野乱跑的自家士卒,好歹能够降低损失。
  不过这收拢士卒的过程显然也没有那么容易。
  一直在山谷口外备战的关中骑兵,一下子没有了用武之地,自然被苻黄眉派去抓俘虏。
  对于一群为了爬山几乎已经手无寸铁的士卒们来说,横在身前的马槊,显然比远处桓豁的旗帜更有说服力。
  不到半个时辰,骑兵已经后送了数千俘虏,军中的六扇门立刻开始审讯、甄别。
  第一七六六章 破局还需盘外招
  苻黄眉则重新回到了正常战事爆发的原点——山丘上。
  刘牢之跺了跺地面,又看向对面的山,啼笑皆非:
  “所以整个战事,只是因为双方主帅都想抓对方的斥候?”
  苻黄眉无奈的说道:
  “有的时候战场就是这般风云突变,也唯有随机应变。”
  刘牢之肃然:
  “苻帅言之有理,能和桓郎子(桓豁表字)斗一个旗鼓相当,甚至最后还是我们击溃了敌军、挫其锐气,这一战,苻帅功不可没。”
  “伤亡甚多,将功补过就不错了。”苻黄眉没有高兴,想起来什么,“对了,包抄桓豁侧翼的人马,回来了么?”
  “承蒙苻帅挂念,属下幸未辱命。”一道声音响起,原来是诸葛侃大步走过来,直接单膝跪地,“但属下也是擅自行动,未能来得及禀报苻帅,甚至还带走了部分兵马,导致苻帅这里几乎陷入危机,特向苻帅请罪。”
  原来这诸葛侃奉郗恢之命,带着一群镇西将军府的老部下和部曲前来苻黄眉麾下听令,尽可能的弥补河洛军中低层骨干的不足,但苻黄眉并不是很敢用他。
  一来是因为本就不熟悉,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听从命令,二来也是因为诸葛侃是镇西将军府的人,也就是谢家和郗家的人,属于皇亲国戚之部众,苻黄眉自然不敢贸然将这一批人顶到前线去,真的要是有了大损失,不知道如何向郗恢和谢玄交代。
  所以在调兵赶来此处之前,苻黄眉就已经下令让诸葛侃留守营寨、择机而动,意思自然也很明确——当总预备队,并且一旦敌军突破山谷防线,诸葛侃要及时构筑新的防线,挽救溃败。
  但是很显然,诸葛侃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当机立断,从山的西侧绕道直接进攻了桓豁同样因为抽调兵力而空虚的西侧营寨,并且顺利的使用淮西军留在营寨中的霹雳车给淮西军上了一课,延缓了桓豁包抄关中王师后路的时间。
  甚至一直到现在,诸葛侃麾下还牢牢守卫着居高临下的西侧营寨,桓豁这边还腾不出手来对付他。
  不过诸葛侃这么做,所带来的最大隐患,自然是差点儿直接导致苻黄眉在最后关头无兵可调,不得不把营寨之中的民夫都抽调了上来,若不是两淮水师及时赶来增援,恐怕此时淮西军已经杀到关中王师营寨外了。
  得亏是赌成功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诸葛侃自然第一时间赶过来请罪。
  苻黄眉笑着伸手虚扶:
  “若无西侧牵制,此战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护军能够趁势而为,的确有独当一面之才,之前让护军留守营寨,并非不信任护军,而是本帅也担心出现伤亡之后无法向郗太守交代,护军当知晓。”
  诸葛侃顺势而起,朗声说道:
  “苻帅尽管放心任用,属下等皆为杀敌立功而来,若无必死之心,何谈破军争锋?”
  “哈哈哈,说得好!”旁边的刘牢之大笑道,“不愧是我两淮男儿!”
  诸葛侃瞥了他一眼,其实大家之前相处并不是很愉快,镇西将军府的这些将领曾经随着谢万北伐,而两淮将门中的刘建就是第一个唱反调的,因此甚至可以说大家之间还有梁子在。
  不过现在既然并肩作战,也该摒弃前嫌。
  出身两淮,本来就是天然的桥梁,两淮子弟自然更应该携手并进,否则在这未来的新朝之中,只能为人附庸。
  刘牢之既然主动示好,诸葛侃倒也笑着应下,拱了拱手以示敬意。
  苻黄眉把这一切看在眼底,并不掺和,看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的差不多了,方才缓缓开口道:
  “目前审讯俘虏可知,桓豁麾下的兵马便是淮西军全部,并无差错,是桓豁那边出了岔子。
  因为我军一直在刻意收缩、想要引诱桓豁前来芍陂,使得桓豁渐渐从轻敌变成认为前方有陷阱埋伏。
  再加上其亲自探查的时候,见我军安营于树林之中、士卒隐没于荒草之间,一时无从辨别多寡,便觉得我军人数众多、严阵以待,因此自然而然判断失误,进而开始修缮防务、防备我军进攻。”
  诸葛侃和刘牢之对视一眼,难怪这一仗打的奇奇怪怪的,一开始双方都拉开了阵势,却只是试试探探,一直到现在这一次,因为主将都被堵在山上了,没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拼命,方才试探出了对方的底细。
  “此一战,敌军有不少绕山而逃,其中被我军俘虏的有小半,大半应当还是跑了回去,桓豁收整军队,人数不见得比我们少多少。”刘牢之皱眉说道,“苻帅还打算继续在此僵持么?”
  “桓豁既已知我等兵力不足,定然会想方设法进攻。”苻黄眉摇头说道,“这一次肯定就是全力以赴了,想要守住几处谷口并不容易,这里的山可不是北方直上直下的山,有个隘口便飞鸟不能渡。”
  刘牢之也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苻黄眉要是一直这么头铁的话,两淮水师非但没办法在水上发挥作用,甚至还要被迫拉上岸在这里填线,刘牢之可舍不得这么干。
  苻黄眉接着说道:
  “接下来我军一来要守住芍陂湖畔,这里有多日经营的营垒,还有水师掩护,且可以利用湖面与寿春做往来交通,所以本就是易守难攻。
  二来则是不能放弃此时攻占的西侧营寨,只要营寨还在,那么就一直是对桓豁的牵制。但是山上的水源粮食都有可能遇到困难,所以也很难摆太多的兵马在上面······”
  说着,苻黄眉有些犹豫,但还是看向了诸葛侃。
  诸葛侃一拱手:
  “此营寨既然是属下率众攻克,那就斗胆向苻帅要此任务了。”
  “务必小心,抵挡不住就可撤退。”苻黄眉点头。
  刘牢之则担忧的说道:
  “苻帅之安排虽然妥当,可令我军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如此对峙,桓豁也应当能够接受,恐迁延日久······”
  河洛那边可等不及啊。
  苻黄眉伸手指了指眼前的地形地势:
  “此地无论择选何处都是易守难攻,我军和桓豁兵力相当,更是很难攻山,与桓豁亦然,所以诱其来攻,形成对峙,慢慢让此消彼长,这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破局,还需盘外招啊。”
  第一七六七章 荆州告急
  苻黄眉带着河洛军杀到,这是桓豁没有料到的。
  现在审问俘虏之后,他也已经非常清楚苻黄眉的底细。
  不同于幕僚们此时对于之前主将“草木皆兵”的无奈,也不同于很多幕僚对于和河洛军这种关中王师里的一线部队打擂台的忧心忡忡,桓豁此时的心情是很不错的,哪怕方才一战他是吃了亏的。
  看着桓豁嘴角带笑,有幕僚终于忍不住问:
  “明公为何发笑?”
  强敌当前,大军新败,甚至侧翼还有敌军虎视眈眈,您也笑得出来?
  “之前敌情不明、敌暗我明,所以本帅无从判断敌军之强弱,排兵布阵上只能首尾兼顾,最后也如诸位所见,首尾不能兼顾。
  现在已经得知那苻黄眉麾下也不过只是整个河洛军而已,人数林林总总加起来可有两三万?余不相信其不留下一些兵力防守河洛,便是再加上两淮水师,又能够有多少?
  且刚刚两淮水师已经上阵,诸位也看到了,其战力的确不行,只不过是凭借着人多勉强支撑住了防线而已,若非我军已是强弩之末,想要突破之,岂非易如反掌?”
  顿时一下,桓豁伸手直接落在了河洛的位置上:
  “如今的苻黄眉,能够守住芍陂,可不一定能够守住河洛,大司马正率军向河洛疾进,所以相比于我们,苻黄眉才是着急想要定胜负的那个,若是迁延日久,河洛就要换主人了,其在淮西,将会变成一支孤军,不知道苻黄眉还能不能淡然镇守此地呢?”
  幕僚们相顾,皆露出笑容,现在的他们,通过向世家和皇室的让步,已经将要再次打通淮东的商道,所以义阳郡和弋阳郡丢了,丢了就丢了,那些都是久经战乱之地,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口,大片土地也都荒废着,现在让关中王师占据着反倒是能够增加他们的后勤压力。
  不是关中新政么,不是百姓为重么,那总不可能不管那里的流民和百姓吧?
  所以如今着急的,应该是苻黄眉才对。
  然而,还不等幕僚们纷纷拱手吹嘘一番将军明察,一名传令兵就急匆匆的撞进来:
  “启禀将军,荆州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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