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55节

  毕竟······论钞能力,关中都督府比之荆州世家,不遑多让。
  若是能够用钱把南中各部砸下来,其实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可以让关中王师心无旁骛的从蜀中直接向东攻略荆州。
  第一六六三章 百试不爽
  因此话说回来,一旦毛穆之没有了荆州方面的支援,那么就将陷入尴尬的地步,失去了南中部落的支持,他更是连从本地获得粮食的可能都没有。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问题,应该如何让毛穆之和荆州世家之间心生龌龊呢?
  不约而同的,两个字从每个人的心头浮起:
  谣言!
  “用谣言的话,会不会容易被看穿?”有一名参谋讷讷说道,“之前就已经用过一次了。”
  张玄之从一开始就有这方面的想法,所以现在更是笃定的说道:
  “百试不爽,方是上策,显然毛穆之和荆州世家之间本来就怀疑猜忌的情况,根本用不着我们怎么挑拨离间,就已经满是间隙,现在我们只不过是在那火堆里面又添了一捆柴而已。”
  杜英微笑道:
  “话虽如此,但是也不可小觑天下英才,说不定荆州世家之中还有能明辨是非、顾全大局者,世家之底蕴和眼界,还是值得戒备的。”
  顿了一下,杜英伸手在舆图上比划了一下:
  “事不过三,过二都很危险,但是如果把之前的那个‘一’给抹去呢?”
  张玄之和周楚皆是眼前一亮,他们反应过来,当然这也是得益于杜英的手,正落在了巴西郡的位置上,明摆着在提醒他们。
  之前王师出巴西郡、南下渝州的消息,随着杜英在寿水的出现,自然会被认为是假消息了,可若是王师真的从巴西郡南下呢?
  那岂不是说明前面的消息都是真的?
  假戏真做,那荆州世家面对蜀中新传出来的消息,会选择相信还是不相信呢?
  易位而处,张玄之等人哪怕是有全知的视角,犹然纠结,而荆州世家那边还不知道事情之始末,恐怕很容易就会上当。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杜英,心中感慨,这般拿捏人心,还得是都督啊!
  成为都督的对手,大概是世上最恐怖的事情之一了。
  在心中为毛穆之默哀三下,张玄之率先问道:
  “还是和之前一样,斥候、报纸等多管齐下?”
  所谓言多必失、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关中大张旗鼓的宣传,会让人警惕,若是不宣传,又不会有几个人知道。
  上一次挑拨对岸敌军北上,便是因为报纸的宣传恰到好处。
  这一次······事关重大,张玄之自然也不敢自己下决定。
  杜英倒是洒然说道:
  “参谋司看着把握便好,放手去做,失败了也无妨,就当是上天给毛穆之一次机会,他却不愿意把握吧。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我军可以稍作休整,毛穆之若是不识趣的话,随后渡过寿水,擒拿之。”
  张玄之等人皆释然。
  杜英则看向跟在自己身后的陆唐:
  “余现在更关心的,倒是张蚝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带着本都督近千精锐骑兵一走了之,总得给一个交代。”
  陆唐赶忙回答:
  “毛穆之出动大批斥候封锁南岸消息,暂时还未曾得知,不过其应当已领兵南下,赶往犍为,以求能够切断毛穆之后路了。
  纵然只是驰骋于野外,毛穆之恐也捉其不得。”
  杜英叹道:
  “正是因为知道这小子高低也得提两个校尉的脑袋回来邀功,余才会对其放心,不过余也的确好奇其这般折腾,上限又在哪里。”
  “不会让都督失望。”陆唐当即说道。
  杜英扫了他一眼:
  “就这般肯定?”
  陆唐一言不发,郑重颔首。
  “若能联系上且有需要,让六扇门听令于彼、全力配合。”杜英当即吩咐另一边的于谈。
  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命令,可是背后却意味着潜伏在蜀中南部以及宁州的全部六扇门,只要得到来自张蚝的命令,便会不惜暴露、拼命一战。
  杜英信任陆唐,正如陆唐信任张蚝。
  这种上下级之间一层层无条件的信任,才是关中王师的灵魂所在。
  ——————————
  犍为郡外,官道。
  从成都府出来之后一路南下,这条直通向宁州的道路,逐渐变得逐渐狭窄、盘桓曲折,隐散在群山之间。
  毛穆之率军徐徐行在这官道上。
  自上一次渡河进攻失败之后,毛穆之便开始放出自己还要强渡寿水、再战一场的假消息,旋即开始收拾整顿兵马,次第南下。
  看上去北岸的关中王师的确被自己所迷惑,一直集中注意力于北岸的斥候战之中,和毛穆之派出的斥候整日介厮杀的不亦乐乎,甚至都渐渐的不再追求派遣斥候渡过寿水南下探查毛穆之的动向。
  大概是已经确定毛穆之之后还会渡河强攻,所以只要等着在北岸以逸待劳就可以了。
  不过毛穆之有了上一次的教训,可不敢掉以轻心,杜仲渊诡计多端,说不定还有诸多后手在等着自己,所以毛穆之在整个悄然撤退的过程中,一直都保持警惕。
  各部依次撤退到犍为郡,然后再交替掩护着向南移动,一路上还是保持战斗队形,且毛穆之亲自率领亲卫部曲和骑兵殿后。
  杜英似乎真的没有察觉到毛穆之的行动,一直到现在,毛穆之已经陆陆续续将派遣到寿水北岸的斥候收回来,还没有得到杜英南下追击的消息,当然,为此毛穆之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军中几乎有点儿经验的斥候基本上都折损在了寿水北岸。
  想要向关中王师营造一种毛穆之还在南岸厉兵秣马的假象,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而这种牺牲,也就意味着毛穆之在南方很难派出得力的斥候探查消息。
  那一支关中骑兵自从寿水战事之后就杳无音讯,宁州骑兵尝试着追击,最终也无功而返。
  因此这支骑兵的存在,就像是一把剑悬在毛穆之的头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黑暗之中探出来,不过相比于能够欺瞒杜英,这支骑兵也算不得什么了。
  “前方可有什么动静,犍为还在我军掌控之下?”毛穆之一边打量着道路两侧险要的山势,一边询问前来回报情况的斥候。
  “回将军,一切正常,我军前锋已经顺利抵达犍为。”斥候朗声答道,“也并未在周边发现关中人的踪迹。”
  毛穆之放心的微微颔首,接着侧头对策马跟在身边的文士说道:
  “从事,看来此次真的脱离险境了。”
  那文士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毛穆之软禁起来的习凿齿,听到毛穆之所言,习凿齿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接过来话茬。
  第一六六四章 截杀毛穆之
  毛穆之也浑不在意,他只是把习凿齿软禁,不是直接关起来,便是防止习凿齿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姿态,这样会直接导致荆州世家和宁州的联系断绝,届时毛穆之无法向荆州世家证明习凿齿还活蹦乱跳,恐怕荆州世家就要切断对宁州的补给了。
  习凿齿在大是大非上可能没有什么判断力,但是在捍卫世家的利益上,只会非常的坚定。
  而这就意味着毛穆之如果想要让习凿齿写上一封信来证明其安全,恐怕习凿齿会恕难从命。
  所以现在毛穆之对习凿齿也是好声好气,且好吃好喝伺候着,至少让习凿齿不要受半点儿委屈。
  习凿齿对于毛穆之的态度倒还算是满意,虽然依旧对毛穆之爱答不理,可是在写给荆州世家的书信里还是一切照旧。
  大概习凿齿也清楚,若是自己真的不配合的话,说不定毛穆之会铤而走险,直接把习凿齿做掉。
  天高皇帝远,周围又都是毛穆之的亲信,所以一切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也可以合情合理。
  习凿齿在该做的事情上都做了,所以现在不回答,毛穆之也浑不在意,大概也是因为行路上无聊,毛穆之打算找点儿乐子,正想要继续开口,一名斥候急匆匆的行来。
  这一次,不需要斥候禀报,毛穆之也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身前身后,烟尘滚滚,俨然已有战事起!
  偏生此时毛穆之所率兵马正迤逦行进在狭窄的山道上,就像是一条穿行在乱石之间的长蛇。
  “怎么回事?!”毛穆之厉声问道。
  明明已经有大队兵马通过,甚至一路抵达犍为城下,而且自己还向两侧派遣了不少斥候,最后都没有察觉到敌人的踪迹,不知不觉的,毛穆之自己也放松了戒备,结果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有此变乱。
  那斥候赶忙解释:
  “前方道路突然有巨石阻隔,前锋只道是不久前发生了滑坡,所以正想要去挪开,但是顷刻间烟尘四起,箭如雨下,我军前锋已乱。”
  似乎是为了回应斥候这句话一样,前面山谷里断断续续响起呼喊的声音,只不过很快就被前面将领着急的呐喊声、士卒的移动声所掩盖,听不真切。
  而后方······
  毛穆之此时所处的位置本就是队伍靠后了,能够清楚的看到,两侧山坡上,正有石块接连不断的滚落!
  断后的骑兵惊慌不已,胯下战马更是连连嘶鸣。
  在这种狭窄的谷地之中为乱石所袭击,骑兵着实没有用武之地。
  “令弓弩手不惜一切代价给予掩护!”毛穆之大声喝道,“后军骑兵皆下马步战,舍弃战马,不要乱了阵脚!
  亲卫何在?!”
  “诺!”身边的亲卫们齐声应道。
  “随本将前出破敌!”毛穆之旋即喝道。
  被堵在山谷之中进退不得,眼见得就是必死之局,不过若是能够敢于付出牺牲的话,也不是没有破局的方法。
  这种包围,后方堵口子的一般都是最薄弱的,毕竟要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潜伏和迂回,所以被围的军队在突围的时候也一般选择集体向后转,从后面再把这个口子撕开,且后队所受的打击一般少于前队,更容易尽快集中战斗力。
  但是这也就意味着,实力强劲的后军能够尽快杀出一条通路,可是后续这个缺口随着双方的拉锯和增兵,随时都有被重新合拢的可能,到时候被包围在内的疲惫的前军,恐怕就无法冲出重围了。
  可是这种关头,大部分将领还是会很自然的选择丢卒保帅。
  不过显然现在毛穆之给出了一个恰恰相反的选择。
  大概是因为如果向后突围的话,那毛穆之就会难以避免的失去和犍为郡附近前军的联系,带领一支孤军重新回到寿水岸边,这般境况下,杜英便是再怎么为毛穆之所骗,恐怕也会果断的率军进攻。
  所以还不如一鼓作气,直接从正面杀穿包围,或许还能寻觅到一线生机。
  毛穆之周围的亲卫们固然是直接应诺,如此前有狼后有虎的危险境地,无论是向前还是向后都有可能是死路一条,所以他们反而不会阻拦主将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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