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末多少事 第1001节
接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邺城,恭候刺史入内!”
王猛却是脚步一顿,他先向南看了看,又旋即选择面向西,拱手行礼:
“余代都督收复邺城。”
向西,那是长安的方向。
“万岁,万岁!”邺城上下,响起呼喊声,“都督万岁!”
声音回荡在辽阔的冀州原野上,也得到了城外收拢战场的其余各部王师的回应。
“都督万岁!”
王猛听着这呼喊声,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举步入城。
苻黄眉等人心照不宣,紧跟在后面。
邺城的收复,意味着鲜卑势力在冀州的崩溃,慕容垂、慕容德和河北世家这三支力量都已经被摧残的差不多,再加上这一战中,三方之间也算是相互利用、相互算计到了极致。
只可惜原本想要当黄雀的慕容垂,也成了丧家之犬,所以不知道慕容垂和慕容德,之后是不是还能合作亲密无间?
且在河北,饶是慕容氏的力量,可也不只有这两家,还有在清河三郡以南活动的慕容评。
在慕容评的手中,可是有鲜卑太子慕容暐,若不是因为鲜卑整体的汉化还没有进行完全,属于汉家文化的嫡长制并没有深入人心,那慕容评这里其实才是河北鲜卑最正统的存在。
饶是如此,有关中在背后暗戳戳支持的慕容评,依然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第一五五九章 秋毫无犯的青州
当王猛等人入城的时候,城外,被孙元亲自押送着返回邺城的崔迥,看着路边的关中士卒,一个个在“万岁”的呼喊声中挺直腰杆,忍不住轻声自语:
“今日平定邺城,这天下,怕无人可与杜仲渊单独争锋了······不过,杜仲渊,你可又能挡得住天下英雄的联手?
除非,你还能再打下更加广阔的天地,真成泰山压顶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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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
初冬时节,即使是有巍峨的秦岭在北方阻挡浩荡南下的寒风,汉中也依然能够感受到浓郁的寒意了,甚至清晨的时候,草叶上悬挂的不再是晨露而是雾霜。
薄雾笼罩着这座山间的城,哈着白气儿的人们正迎来新一天清晨。
王师攻克邺城、河北平定在即的消息传来,关中和本地的报纸都大肆宣传,甚至不少商家还抓着这个机会搞促销活动,因此汉中百姓们想不知道也不可能。
而王师的胜利,显然让刚刚从梁州汉中郡变成雍州汉中郡的百姓们,与有荣焉。
因为现在的他们,也属于关中的一份子了,关中王师在外征战、收复故土,虽然其实和汉中的关系并不大,但是他们也觉得骄傲。
这一场胜利来的很及时,让原本还对失去了一州独立身份而患得患失、更是不知道归属于雍州是好是坏的本地百姓,一下子有了对雍州的归属感。
人,本来就是天生倾向于依附强者的。
很显然,现在的关中,现在的杜英,就是一等一的强者。
在这种荣誉感和归属感的驱策之下,王师在汉中新招募兵马的行动进行得也非常顺利。
杜英现在已经在汉中汇聚了接近两万兵马,除了随同杜英南下以及本地的郡兵不到万人之外,剩下的都是新招募的。
原本打算从关中抽调南下的新编练士卒,则被杜英送往了河洛战场——随着河洛王师被苻黄眉带着前往邺城,河洛的兵力其实一直很薄弱,只是在第一线维持了足够多的兵马,一旦前线被攻破,后方就会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所以杜英需要尽快补充包括洛阳、许昌等重镇在内的兵力缺口,避免被桓温抓住空子来一个黑虎掏心。
因为桓温如今在青州的进展并不算快,之前收缩兵力重点防御青州的鲜卑人,依托大野泽(巨野)、泰山至大岘山(沂蒙山)一线坚壁清野、死守不出,以至于桓温久攻不下,竟然很憋屈的被堵在了青州南侧,现在其正屯兵琅琊。
从渤海到江左的海上商路,以琅琊为重要中转据点,所以借助此地,桓温可以快速补充钱粮、积蓄力量。
然而泰山和大岘山都为天险所在,再加之慕容儁绝对不是后世慕容超那等无能之辈,放着天险不去重兵把守。此时的鲜卑兵马便云集此处,多半都是跟着慕容儁逃出生天的鲜卑禁军精锐,桓温就算是能够汇聚起来十倍于其的兵力钱粮,恐怕也是步履维艰。
而原本作为北伐前锋的慕容虔,此时已经率军屯驻大野泽南侧的任城郡(今济宁),一边通过泗水获取南方的补给,一边隔着大野泽和慕容恪部对峙。
但是根据驻扎在济水以南、观望青州战事的谢奕和荀羡来报,慕容虔和慕容恪之间的战事之前还很激烈,可是自从入秋之后,双方就很默契的互相不招惹,各自屯田招兵。
整了一出“秋毫无犯”。
至于这私底下有多少来往暧昧,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慕容虔本来就是慕容氏的人,当时南渡大江也是奉了慕容儁的命令,名正言顺的,此时就算是再倒向燕国,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又如何不让人心生怀疑呢?
青州的各方相互之间都找不到破局点,导致了这般古怪局面的产生,因而杜英自然也要提防明明是隔岸观火的自己,反倒是变成了青州各方破局的关键。
毕竟······他们在青州打了半天,不得寸功,而杜英却在河北肆意驰骋纵横,谁能不眼热,而恐怕也难免会让这些当世之枭雄升起危机感。
现在杜英把自己空虚的后方全部都填的结实,也算是绝了这些人的念想。
至于在如今的汉中,按照关中军制,这两万人正好组成一支新军,就地称为汉中军,不过军中内部已经有人开始悄悄称之为“巴蜀军”,盖因王师各军的名称,皆得于此部所征战攻略的土地。
比如王猛统率围攻邯郸、转战滏水的河东军,便是当初进攻河东的主力,而苻黄眉麾下的河洛军亦然,攻取河洛,此部功不可没。
所以在汉中编练的新军,自然不应以汉中为名,而应以此军的目标为名。
杜英摩拳擦掌、图谋巴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谓是“杜仲渊之心、路人皆知”,只不过随着梁州世家的垮台,现在巴蜀世家和关中之间正因为贸易的通畅“打得火热”,所以还不能明着说。
但汉中军上下,无不期待着能够正名的机会。
对于如何进攻巴蜀,参谋司已经制定了多条计划,参谋司的老大张玄之为此天天顶着两个黑眼圈,为此,杜英都不得不强行下令张玄之休息两天,否则真出了什么意外,师兄找自己要他的小大舅哥,自己没办法交代啊。
不过张玄之休息也睡不着。
原因很好理解,蜀道难,想要凭借两万新兵进攻蜀道,几乎需要把每一个人的作用都发挥到极致。
而且工曹打造的火炮,能够在那崎岖的山路上发挥几成作用,杜英自己都不敢打包票,参谋司更是得做好火炮根本不起作用的准备。
这自然让参谋司按照最坏的情况来制订计划的时候,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王师会全军覆没于蜀道间”的结论。
因为一直没有在沙盘上推演出来想要的结果,再加上新兵的训练以及汉中的地方稳定、后勤仓储的运输和建设都需要时间,所以这一场原定于秋天展开的战事,一直被拖到了现在。
出兵入蜀,路就那么几条,只要不是奇兵攻其不备,那么就只能以正兵压过去,所以倒也不用担心敌人会多出来多少准备的时间。
进攻一方想要穿越蜀道很难,防守一方想要在既有的关隘上营造出来新的营寨壁垒,又谈何容易?
第一五六零章 类比西秦
正是因此,入蜀,现在几乎成了一场杜英和蜀地世家之间互相明牌的斗争。
不,也不全是蜀地世家,还有那些已经逍遥自在久了、不愿意服从中原王朝管理的巴人和氐人,另外还有成都府的晋军。
虽然杜英是晋朝的长安郡公,可是他很有自知之明,只要进攻巴蜀,蜀中为数不多的晋军也一定是他的敌人。
更何况益州刺史周抚作为曾经被卷入王敦之乱、经历了大起大落的人物,现在对于背叛朝廷肯定持非常谨慎的态度,所以至少在一开始,他也必然会主张抵挡杜英的进攻。
不过今天,杜英在汉中的府上倒是迎来了两个已经有多半个月没有登门拜访的客人——常琚和王胡。
听说这两个人联袂而来的时候,杜英不由得笑了笑,停下手中的笔,侧头问身边的新安公主:
“此二人,何居心?”
新安公主正伸手托着腮,小脑袋一下一下点着,打着瞌睡,听到杜英的声音,骤然惊醒,手忙脚乱的抓过来眼前的公文,却发现公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杜英给抽走了。
身前空空如也,她握着笔的右手,其实正拿着炭笔在桌子上一道又一道戳着,留下了一笔笔碳痕。
活像是在课堂上开小差被抓住的学生,新安公主低下头,不敢看杜英揶揄的目光。
不过杜英也知道,这几天从关中和河北等地传来的公文如雪花般,所以自家小媳妇也是带着女官们连轴转,累得够呛。
晚上睡觉更是缩到自己怀里就直接喊都喊不醒了。
因此他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宠溺的说道:
“余去见一下那两人,殿下先回去睡吧?”
新安公主嘟囔道:
“是巴蜀世家那两个么?不是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怕是他们也看到了河北的消息啊。”杜英说着,伸手抓起来桌案上的《汉中日报》,上面的头版头条便是:
滏水大捷!邺城大捷!
醒目的八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我英勇无畏的王师将士击破鲜卑人的反扑。
只是看到这两条,不需要再看个中细节,杜英相信,这天下就有很多人要坐不住了。
常琚和王胡,大概只是其中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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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求见杜英,还是在秋天。
常琚和王胡记得很清楚,当时的杜英,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在潜意识中认为,关中和巴蜀之后很有可能要处于敌对状态了。
不过基于对巍峨蜀道的信任,以及对于巴蜀世家在本地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所以常琚和王胡最终选择了不向杜英低头。
杜仲渊在汉中吼了一嗓子,巴蜀世家就屁颠屁颠的大开门户,那岂不是要为人所耻笑?
巴蜀世家也是要面子的。
然而让常琚和王胡没有料到的是,他们选择了不妥协,杜英竟然也并没有多少想要怪罪的意思,关中和巴蜀之间的贸易通畅如初,并且没有了梁州世家在中间吃拿卡要,巴蜀世家的商队不但可以更轻易地深入关中,而且在路途中间所付出的代价也大幅度下降。
这种好事,让巴蜀世家反而开始加大和关中贸易的幅度,关中那边亦然,南下的商队也与日俱增,狭小的蜀道上,热闹非凡。
表面上大家厉兵秣马、剑拔弩张,背地里却都在增加贸易额,狠狠地赚一笔,这种奇妙的状态,是常琚和王胡想都不敢想的。
然而竟然真的出现在了眼前。
对此他们也只能表示,乱世真奇妙,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不过奇妙归奇妙,这并不能让巴蜀世家彻底消弭对杜英的戒备,至少现在还做不到外紧内松,毕竟这位是杜仲渊,是在短短几年就拓地千里,把各路胡人和枭雄打的满地找牙的杜仲渊。
谁能他不会抽冷子给巴蜀世家来一下?
现在的巴蜀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巴蜀世家自然也要慎之又慎。
所以也只能把不少钱粮和精力放在编练士卒上,结果弄得巴蜀的巴人各部、成都的益州刺史府都紧张兮兮的。
这三方之间反倒是产生了不少摩擦冲突,毕竟都觉得对方的扩军行为说不定也把自己作为目标之一。
这种相互提防和四处火起,导致原本各方之间就存在的小矛盾被放大和激化,结果就是为了防范和自己的实际控制区犬牙交错、大范围接触的另外两个对手,巴蜀内部的三方势力都被迫继续编练新军,甚至不得不全民进行军事训练,以应对突然的冲突。
这背后自然意味着钱粮的大量消耗,而为了能够开源节流,三方对于和关中贸易的需求也大幅度上升。